玉墨愣了下:“娘娘可是皇上堂堂正正娶进来的嫔妃!靖章王,他连皇室的血统都没有。” “弘农杨氏,越国公之子,出身望族,手握重兵,你以为他在乎皇族血统?”洛文珺反问道。 “可……”玉墨不解,“当初是他主动要依附娘娘的” “如今靖章王虽改名陆氏,但一直与杨氏一族联系密切。而皇帝毕竟是皇帝,大周至高无上之人,杨氏再高贵,也非天下之主。这两边,是在互相牵制又互相忌惮。当年杨慎是杨氏一族族长,皇帝收养族长之子,一方面是怀柔,另一方面,也是将陆昭衍作为一种要挟,让当时威震天下的杨氏一门不敢对皇族动非分的念想。”洛文珺道,“你看,皇上虽没有刻意削去杨家军的实力,然他先是扶持了王氏手下的军队,后又大力发展由天子亲率的御林军,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打压,只不过面子上的事做得比较漂亮罢了。” 玉墨眨眨眼:“当皇上真是不易,要考虑这么多。” 洛文珺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当皇帝的儿子比当皇帝还要不易呢,虽为父子,一颗心却是要时刻提防计算着天子心思。君臣父子,制度亲情,都要顾及到。你别看靖章王和皇上比亲生父子还亲,他若是真无压力,也不会和寿康宫交好,又来认本宫为养母。” “那娘娘,日后该如何做?” 洛文珺眨了眨眼,恍然间回到那日,杨皇贵妃的书房内,陆昭衍的语气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他那么真诚地地给自己许下一个让人神往的前程,此后也一如他所言,尽心尽力帮着极乐宫。他只要求,自己登上高位后,能护他一生平安。 他是那么笃定,荣华富贵,无上尊荣,都会属于自己。 “日后啊……日后,做正确的事就对了。”面对玉墨的疑问,洛文珺笑了,“过去我一直疑惑,宫中那么多人,缘何选了我。如今明白一二,反是心安了些。无缘无故的好,总是令人不安。” 玉墨吐吐舌头:“娘娘说的话,玉墨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不懂没事,懂了,像你姐姐那样,埋在心内,也没事。”洛文珺看着玉墨明澈的眼睛,笑得很是温和,“只要别像有些人,生得一副聪明样,却选择去做最愚蠢的事。” 玉墨道:“娘娘说的话,玉墨谨记在心。”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两人正说着话,柳选侍扶着侍女的手从她住的繁英园娉娉婷婷地出来,到这边来找洛贤妃一道去太液池。 她受皇上传召赴宴的次数并不多,往往是让她在宾客前一展才艺。因而柳遥歌每一次都打扮得极用心,浅绛色的大袖衫,配天青色霞帔,绣折枝花的胭脂色罗裙如凤尾曳地,朱唇上一点桃花殷,看起来很是娇艳。 洛文珺赞了句:“妹妹今日甚美。” 柳遥歌看了眼洛文珺这身并不多么夺目的打扮,倒有些怯怯的:“贤妃娘娘不觉得嫔妾太招摇便好了。” 洛文珺笑道:“怎会,姐姐自己年龄大了,时不时也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艳丽些,妹妹正是花一般灿烂的年华,就应该每日都这么漂漂亮亮的。看到妹妹这么好看,姐姐心里头也欣慰,到底妹妹如今也是极乐宫的人呀、” 柳遥歌羞涩地抿唇一笑:“姐姐不介意就好。” 洛文珺拍拍她的手,内心亦是感慨,当年还是歌姬的柳遥歌何等张扬,连卫国公主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几经波折,总算争到了位份,却也学会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与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何其相似。以柳遥歌的出身与位份,皇帝待她已算不薄。然那也只是一个君主该有的修养罢了,她爱他爱得太深,与那些盛宠的妃嫔一比,便是有些寂寥了。 两人相携着正欲前往烟波湖,突然后面有宛若莺啼般的女声响起:“娘娘,娘娘请留步,你的扇子落这了。” 柳遥歌“哎呀”一声,拍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洛文珺笑道:“瞧嫔妾这脑子,丢三落四的,皇上今日可能要让嫔妾表演扇舞,嫔妾居然给忘了。” 洛文珺没多想,笑道:“没事,现在记得拿来也不晚。” 她只是随意地转过头去,看那个宫女过来问了安,替柳遥歌将扇子塞进腰封内。 然而只是这一眼,却突然觉得眼前瞬过一片灿烂流光,清冷绝艳之姿,竟有丽日映雪的风采。 云初霁到底是宫中新人,并没有注意到洛文珺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之色,扇子给了柳选侍,便恭恭敬敬地向两位娘娘行礼告辞。 洛文珺眉目含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对柳遥歌道:“这个丫头,真是有几分姿色。” 柳遥歌也是聪明人,赶紧道:“她是嫔妾过去的姐妹,也是个不开窍的性子,当年无心欢场,如今也只想着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洛文珺笑了笑:“年纪轻轻,倒是想得明白。” 太液池,展莲舫,随着夜幕降临,华灯一盏一盏地点亮,皇帝大宴来宾,来者要么是外藩使节,要么是功臣家庭,个个都是身份贵重之人,这种用以联络君臣藩国的宫宴,端的是一贯的煌煌富丽。 陆重夕和陆瑗修已经提早到了,并排坐在席间亲密地交谈,周围还坐了几名身份贵重的女眷。离皇帝最近的是王皇贵妃,其次为谢贵妃,下面的妃嫔亦是按部就班在自己位置上坐着。 洛文珺与柳遥歌进来问过礼,便准备去自己的位置坐好。 皇帝却唤了声:“贤妃。” 洛文珺疑惑地回过头,却见陆文湛的眸光像含了捧火,正烈烈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陡然一动,君主那么热烈的目光,炽热得能将人灼伤,紫寰城内多少妃嫔苦苦追寻而不得,可自己心中,却是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层酸涩。 陆瑗修停止了与陆重夕的交谈,抬头看看向父皇,又看看洛贤妃,一时有些捉摸不清情况。 陆重夕面容无波,只是手执金樽,饮了一杯美酒。 她将酒杯放下,不去看皇帝与贤妃,馥郁酒香中,似是又看到了那个温雅少年,对自己露出感觉的笑容。 谢子绍啊……这被层层诡秘扯断的红线,自己极少提起,却从未曾放下。会不会有一日,也如父皇这般,看到一个人,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影子,便也会投之以热烈如火的眸光? “皇上?”见陆文湛久久不语,惹得周遭人纷纷侧目,洛文珺便放低声音,轻柔地唤了他一声。 陆文湛盯着洛文珺,神情竟似痴醉,他对她招招手,道:“坐到朕旁边来。”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连原本在皇子坐席上一脸波澜不惊的陆昭衍也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皇上,你说什么呢?”王怡洵坐得离皇帝最近,忍不住问了句。 陆文湛并不看王怡洵,只一字一顿道:“朕说,贤妃,坐到朕身边来。” 心直口快的李灵蕙与刘怀玉对视一眼,一下子捂住了嘴。 皇帝身边确实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凤座,属于皇后的位置。 洛文珺快速地扫了眼那个以精金和七彩宝石雕琢而成的座位,大周女性地位颇高,凤座形制与帝座一样,只是将龙的图案换成了凤凰。又因为是女性的位置,许多纹饰还要更加精巧些。洛文珺平日里不去注意,此刻看过去,只觉得华光熠熠,尊贵非凡。 她心绪澎湃,连藏在广袖间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然而朱唇轻启,说出的话依旧端丽平静:“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不敢。” 一时间,脑中浮现出的竟是孝和皇后的脸。 自出了冷宫,也断断续续有听闻孝和皇后被幽禁后是何等痛苦惊惧,到死时三十多岁的人望之如七十老妪,头发花白,面目浮肿,浑身发臭,连替她收棺的太监都是草草拿席子一裹将其丢进棺材了事。 可洛文珺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后,她的印象里,孝和皇后永远是自己初入宫时,与皇帝并排而坐,端庄地让自己平身的女子。那时候,郑秉慧虽贵为皇后,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女子,可那秀美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稚气,端丽严谨,气度非凡,那气场,将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都比了下去。 潜意识里,只有如此不卑不亢,高高在上的女子,才有资格坐在那个伟大的座位上。而自己这种还需靠手段媚上承宠的,又怎么能去碰那个位置? “洛卿不敢坐到朕身边来?”陆文湛勾了勾嘴角,“那你便是抗旨了。你是敢抗旨呢,还是坐到你夫君身边?” “皇上,你别为难洛妹妹了。”谢柔云看出洛文珺的不自在,赶紧道,“来来,洛妹妹坐到臣妾这来,臣妾这位置,与皇上离得近。” “朕只是让贤妃坐到朕身边来,怎就成为难她了?”陆文湛的语调突然一扬,已有几分怒意。 谢柔云大惊,忙起身告罪。 皇帝的目光却从未在洛文珺身上移开:“贤妃,过来。” 洛文珺如何不知那凤座的地位,只站在那里不动。 皇帝却笑了:“你不敢来朕身边,朕,便亲自带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