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予下午一个人在楼下玩。 楼下乒乓球台站满了寄宿生,乒乓球打得如火如荼。 余予暂时歇了发展新朋友的心思。 一个人在楼下跳来跳去,很无聊但也很开心。 余予发现楼的另一边楼梯上坐着一个小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胸口挂着一个钥匙。 余予在平地与楼房地基边缘的小台阶上跳来跳去,自得其乐。根本没注意到突然溜过来一只乒乓球。 当余予跳着低头看见金黄色的乒乓球时,已经晚了。 “啪”的一脚踩上去,瘪了。 余予弄坏了人家的球,心跳都加快了,脑子里出现嗡嗡的响声。 手足无措。 “啊.....坏了。”过来捡球的哥哥叹了口气。“又得买新球了。” 余予抬头看见捡球的哥哥,他苦着一张脸。“这个月坏了好几个了。” “啊.....对不起,我.....我没注意。”余予不知道怎么办。 “你大概得赔我一个了。”哥哥带着点笑意。 “啊.....我....我老是不小心,”余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索赔的哥哥,转眼看到不远处的男孩,指着他说“呐,我的朋友知道的,我老是不小心。” 余予想着这样是不是或许能侥幸逃过一劫。 被临时指认为朋友的曾言明在一旁毫无察觉。 乒乓球哥哥没说话,只笑,笑开了。 余予却当真了。想起妈妈平时和她说寄宿生哥哥姐姐们很久才能回一次家,这个年纪过得也很不容易。 还是要承担责任,踩坏了该赔就得赔。 余予快速转了转眼球,想起自己的零花钱前不久买冰棍花掉了。 余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后悔。回家拿钱,不行。不能偷用钱,那怎么办呢,去家里找乒乓球?可行。 余予记得家里的沙发柜里有羽毛球和乒乓球拍,大概还有球。 “哥哥,我回去找找。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乒乓球。”余予定定看着他的脸,“我去拿给你。” 余予快速转身蹬蹬蹬爬上楼,在家里把柜子翻了个遍,乒乓球拍找出来了,但怎么也找不到乒乓球。 余予很着急。 但又担心乒乓球哥哥在楼下等太久,急急忙忙下楼。 他还没走。站着看着乒乓球台,手里拿着乒乓球拍。 余予顿时很愧疚,是自己的不小心将乒乓球踩坏了,他才没法打球。 “我没找到。”余予声音有点颤抖。 “没关系。”乒乓球哥哥对余予笑了笑。 “我会赔给你的,一定。”余予脱口而出。 乒乓球哥哥边往球台走边向余予挥挥手。余予看他走了略呼了口气,然后有点发愁。离下次拿零花钱还有好几个月,去哪里找乒乓球。 余予决定先去小卖部问问价钱。 然后更郁闷了。 之前五毛钱的乒乓球涨价到一块了。 她得攒一年。 人家等得起一年吗?万一他来找我要债呢?我总不能赖账,的确是我踩坏的。 怎么办呢? 余予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陷入了思考。 曾言明第一次见余予,就撞见了她的无助。 虽然他后来也并不敢和谁说,因为,余予威胁他。是朋友就得保守秘密。 他想成为她的朋友。 曾言明人生第一次主动走到陌生朋友身边,和余予并排坐下。 “你怎么了。”曾言明吸吸鼻子。 余予对曾言明的印象总是定格在这一刻,挂着鼻涕的男孩关切地问她,看起来稍显邋遢,但内心柔软。 “我弄坏了别人的乒乓球,我得赔。”余予语气有点低。“你有乒乓球吗?” 余予抱着一丝希望。 他摇摇头。 他不会乒乓球,没人跟他玩,而乒乓球是需要朋友一起进行的活动。 看来没路可选。余予发愁。 那时的余予从没想过,她可以寻求妈妈的帮助。那时的她,只是单纯认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要自己主动承担。那时的她,还在弄坏他人的一个乒乓球就像犯了天大的错误的年纪。 余予觉得自己怀揣着很沉重的负担。而她得自己扛。 她是半个大人了。 曾言明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一会眉头纠结,一会深深叹口气释怀的表情。 他觉得她很不一样。 有点,和在他幼儿园认识的其他小朋友不同。 余予宛如壮士扼腕的悲壮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回家。 不能总出来瞎晃悠,容易闯祸,没钱赔人。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余予上楼前没忘记问。 “我叫曾言明。新...搬过来的。”曾言明又吸吸鼻子。 余予点点头。“我叫余予。” 上了两级楼梯又停下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曾言明刚想问,余予回看他,“我们就是朋友了。” 曾言明开心地点点头,吸吸鼻子。 余予一脸恍惚地回家,坐在沙发上叹气。 虽然余予在怪胎黄旸琛事件中会找林航帮忙,但并不意味着她会把乒乓球意外告诉他。余予总觉得这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并且错误犯的很白痴,说出去也很丢人。 仔细想了一圈,余予竟然发现找不到可以一起想办法的人。 她又慌张又难过。 只能慢慢攒零花钱了。 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 一切高兴的难过的情绪在时间的冲刷下,总能慢慢淡忘。 余予依旧每天跟着妈妈有规律地生活,偶尔周末去林航家看他弹琴,兴趣来了再去努力发展与黄旸琛的奇怪友谊。 最近没怎么见到楼下的吴昭昭,身边多了曾言明老师跟着她。也不怎么说话。她问一句他回一句,但就爱跟着她到处跑。余予随他去。 偶尔放空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还是个身负巨额债务的人。 余予甚至减少自己在楼下瞎晃悠的时间,在乒乓球台容易碰见债主,余予手里没钱还不想这么早遇见他,同时可以减少闯祸再踩坏乒乓球的几率。 总的来说,余予过得还是比以前难受的。 心头总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如果那时的余予知道奥斯卡是什么东西,她大概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愧是有表演天赋的最佳女演员。 其实余予妈妈有所察觉余予近期有心事,不开心。但分析了一圈余予身边的玩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余予没主动和她说,她平时也忙,忙着也忘了问缘故。 不是冤家不聚头。怕什么来什么,有时候生活就是如此巧合。 距离乒乓球意外一个多月后,余予终于大着胆子在离乒乓球台很近的楼下空地玩耍。然后,她看见了自己有意躲藏的乒乓球哥哥。 他见是余予,笑着问“找到球了吗?” 余予胡乱摇摇头,撒腿就往家跑。她连球的一半还没看到,再多些时间吧,心里祈祷。 没注意他手里拿着乒乓球和朋友练习。 余予跑得气喘吁吁。回到家瘫坐在沙发柜前,心砰砰地跳。 被追债实在太难受了。 但余予发掘了自己的一项新技能。 她已经能辨认债主哥哥的背影。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东躲西藏,看见身影掉头就走。余予拖延时间本是打算多想办法弄到一个乒乓球,或是及早拿到一块钱买下一个球。 她和妈妈交涉过,零花钱必须严格执行。余予放弃了提前支出零用钱的想法。 林航不打乒乓球。她和吴昭昭、黄旸琛都不够熟。 总之,每次看见债主,余予心里就会重新燃起愧疚感,然后把所有可能性重新排除一遍。 得出结论,依旧没法面对债主。 然而一天晚自习前,余予一个人走去教学楼找妈妈的路上。 上教学楼有个拐角,天色昏暗。只有昏黄的路灯亮着。余予刚走到拐角处,突然和债主乒乓球哥哥正面遇上了。无处可逃。 余予有点腿软,躲了这么久,没法再躲了。果然自己不能做有所亏欠的人,太痛苦了。余予心一横,对他说了声我这周还你。 临走还不忘问他在哪个教室。 五五班。他叫住她,想说话。 余予没给他机会,又如往常一样奔回家。 余予一个人坐在地上紧张害怕,这么久的情绪积累,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最近的自己太可怜了。 越想越难受,越哭越大声。 林航跑下来问她怎么了。余予只是摇头。 事情的转机是在这周的一个下午。 余予在楼下楼梯口坐着,曾言明吸着鼻子陪着她。 陈楠西和他的哥哥来打乒乓球。陈楠西看见余予,特别高兴地跑过来问余予要不要一起。余予摇摇头。她正发愁呢。 怎么又是乒乓球。 “没事啊,我可以教你,我哥哥打乒乓球很厉害的。”陈楠西很骄傲。 “我在想事情。”余予看着他。 就是这种时刻,曾言明一直觉得余予不一样,她会很认真严肃地说她在想事情。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曾言明总觉得她想法很深沉,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陈楠西拉着余予往球台走。 余予不想去。“我怕不小心把你的乒乓球弄坏。” “没关系,弄坏了我还有,我带了好几个。”陈楠西笑得很开朗。 “什么?”陈楠西突然见余予表情鲜活了起来。 “你有几个乒乓球?”余予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带了三个,”他见余予表情简直要喜极而泣,补充道,“下次我还可以多带一点,如果你担心。” 余予突然上前抱住陈楠西,在他怀里又蹦又跳。 陈楠西脸有些红,也有些莫名。多拿了几个乒乓球,这么高兴。那他下次再多拿几个。 “你可以送我一个乒乓球吗?”余予放开他,“借我也行。”陈楠西应得很爽快。 今天,陈楠西就是余予的神仙,来救她于水火的大神仙。 余予高兴地跟陈楠西在他哥哥的指导下玩了一下午的乒乓球,然后兜里揣了一个心满意足地道别。 “新学期开学,你会来的吧?”陈楠西提醒余予他们的约定。 余予点点头。神仙的话可以好好考虑。 余予拉着曾言明陪她去还乒乓球。 乒乓球哥哥很惊讶余予真的拿着乒乓球来了。其实他好几次都想和她说,没关系的,不用还也可以的。但余予跑得太快了,每次见到他转身就跑。 余予把球递给他,他摆摆说,没事的,我之前就想告诉你没事的。 可是余予煎熬了几个月。这是她的石头,不还乒乓球她心里的石头就不能成功地抛出去。这成为了她这几个月最牵挂的一件事。 余予把球塞到他的手里。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飞也似地拉着曾言明跑掉。 她的石头终于没了。心情格外轻松愉悦。 小女孩绽开了几个月最热烈的笑。 读书的事得好好跟妈妈说了。 余予一边跑一边想。女孩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跳着轻盈的舞步。 曾言明在余予身后看着她的后脑勺,为她高兴,也崇拜她刚才说对不起的魄力。换做是自己,曾言明摇摇头,可能这件事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