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狂沙依旧在疯狂的叫着,洛异大步走出客栈,长期压在胸口的闷热消散在寒冷的夜幕中,他的手紧紧握着…. 被晒得黧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深陷的眼睛,复杂的看着前方,虽然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但是面对那样的亲人,内心深处也是不安的,他害怕那双温柔且富有激情的眸子深深凝望他的时候,那一刻,一个背叛者该说些什么呢? 仰望夜空冰冷的月,洛异的心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和无耐。 朦胧的曙光降临大地,当人们的肉眼能分清白与黑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西沧王府,王府亦如几月前一样庄严肃穆,大门紧闭,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他走过曙光映衬的暗红色大门,在拐角处的城墙边停下,之后悄无声息的越到王府内。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他已经清楚的知道王府士兵的换岗和作息时间,眼下他轻车熟路的越过一群群障碍物,直达关押陆琦的洛津旧宅奔去,那是西沧王府的破旧后落,在奉迎王没将这个宅子送给冥帝之前,西沧王府原是先太后的避暑山庄,后院是先太后关押犯罪的太监与宫女月食罪专门建的,后来冥帝接管此王府便将后院封锁,只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小门作为通道,若不是这几日的蹲守,洛异是绝不会发现的。 眼下,他缓缓推开门进去了。 院子中央一个少女正躺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一动不动,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寒冷,正泛着紫色的光晕。 “琦儿!琦儿…..”洛异一把冲上去,碰触她身体的刹那,愣住了,那样冰冷毫无生机的躯体,让他心头一颤,紧接着艰难的喘息声从喉咙里滚滚而动,这一幕,多么像蛇窟里早已死亡多时的佛见笑,依然是冰冷的躯体,冰冷…. 几乎快丧失理智的洛异一把抱住了她,嘴唇张了张,想要喊出声,却是虚劳。 “放…开..我!”这声音虽然很弱小,却清晰的出现在破落的洛津宅中。 “琦..儿.”回过神来的洛异丝毫没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兴奋之情已经将他冲破了头脑,反手握住陆琦的手,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着,然后再次用她入怀。 “我认识你吗?”挣脱他的怀抱,陆琦毫无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一怔,随即茫然的松开了手,面前女子的瞳孔是…血红色的。 这… “很惊讶吧。”冷声笑了,陆琦漫不经心的说道;“李青云的封印术已经解开了,我的记忆也回来了,你…”靠近他的身体,在他耳畔轻声吐息,“很失望吧,那些抛弃我的人都会为之付出代价,这次我是来…复仇的。” 洛异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人,感受扑面而来的熟悉却在此刻非常陌生的气息,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琦儿么?他神色一痛,却又艰难的说,“你被人利用了。” “是吗?” “黑娅绝不会将真相告诉你,李青云的封印术封印的不是记忆,而是…”眼神迷离,洛异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是什么?” “痛苦。” “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欺骗,不是吗?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和陆青,可你们做了什么?他抛弃了我母亲,而你抛弃了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那血红色的瞳孔仿佛要喷溅出来,“你说呀?” “我们不要谈过去,好吗?”长长谈了口气,他的内心陷入极大的漩涡之中,回忆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打败回忆的唯一方法就是忘却。 “你怕了吧?你和陆青做的那些勾当都只当不存在是吗?哼~我曾经还天真的以为能和你白头到老,还天真的以为遗忘的就不要再记起,虽然记忆里丝毫没有母亲的影子,但是,只要有父亲和你就够了,你对我不闻不问的时候,我安慰自己你处在狱君府有很多无耐,你背着我爱上别人的时候,我只当你是念在往日的情分才对别人那样好,我忍受着你所有的漫不经心,忍受着你即使在大婚之日也昏睡在荒野里的荒唐闹剧,洛异,八岁之前你就不在乎我,而今,虽然是笑脸相迎,可那笑的背后是□□裸的无可奈何,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长久压抑在内心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此刻的陆琦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再也不用唯唯诺诺,装成一副清纯模样去讨好任何人,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巡回本源,追溯最初。 人的一生都是不完美的,在完全成为自己之前,许多人都堆在壳里为了别人眼中的自己活着。 这种庸碌的生活也许会持续一生,也许会在明天彻底蜕变,有的人蜕变成了妖魔,坠入魔道,万劫不复,有的人羽化登仙,脱离六界轮回之路,而有的人则沉沦在仇恨权贵之中,不管最真实是何种模样,那都是自己。 生在婆娑世界,正是因为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波荡起伏的人生,才造就许多遗憾和孤独。 此刻的洛异突然明白了,她这些年无数次的惶恐和不安的原因,正是因为太过在意,才会对结局绝望,正是因为有遗憾,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正是因为有孤独,人与人之间绝不能成为共体,分离、误会,甚至是反目成仇,别问这一切是劫还是缘。 “原来你内心有那么多的不满,如果能早些说出来,该有多好。”洛异一直以为这种距离恰好,可没想到… 若当初能多在乎她一些,若没有去百暮霖里野练,若没有去过苑谷,也许结局会改变。 “洛异,从你离开川芸的那一刻,我们就是敌人了。” 注视着他,陆琦想起那日他的不辞而别,川外到处传言他为了魔教少女杀死多少川青候弟子,青云山上长老们为了一纸绢书挣得头破血流,而他却带着一颗头颅,义无反顾的冲向西沧,冲向…“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 她微微闭上眼,感受着曙光冲破黑夜照耀在大地上的光芒,多么温暖的光芒,却在正午时又那么酷热,夜幕之际,人们渴望白天的阳光,而当阳光到来的时候,又怀念笼罩在黑夜的寒冷。 “我…要带走你。”不容置疑的拉住她的手,洛异不想再多说什么。 “放手!放开我。”愤怒的挣脱,她的声音急促而洪亮,“你可要想好了,带走我之后会面临什么。” “不管面临什么,你都不能待在这里。” “救命~~”陆琦突然的一声尖叫,让洛异彻底怒了,他不由分说的将她背起,飞快向之前的道路走去,少女不停在他肩头挣扎,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叫着,“放开我!!救命~~放开…” 这叫声很快引来了巡逻的士兵,紧接着如同滚火球一般,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狭窄的落津旧宅,就在这群人中间有他最不愿见到的人---黑娅。 她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憔悴许多,暗黄的肌肤下一双如影的眼睛在晨曦中闪烁着,只是眉宇间的高贵与冷漠一如既往,此刻她笑吟吟的瞪着他们,看到洛异时,那笑更加欲裂,“真是巧啊!那么早就来了。”像与邻里间亲密的问候一样,她说这话时丝毫没觉得不妥,“我听说你在青山喜欢喝菊花酒,前些日子我特意让下人酿了几坛,不如你留下来品尝一番如何?” “让开。” “不肯赏脸?我可是真心的,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每次见面都像仇人一样。”故作嗔怒,她不满的嘟囔着。 “仇恨?”洛异的心一惊,眼神迷离涣散,仿佛陷入深深的漩涡中,过了很久,柔和的眸子骤然一缩,“你害死了佛儿。” “你…你听谁说的?” 原本洛异不确定,听她如此说当下确定心中所想,一股怒火从胸腔涌起,那原本平静的眸子骤然变得通红,他向来懒得与仇敌废话,当下点了陆琦的人迎穴,轻吐口气说,“不管是谁,你都必须偿命。” “是佘於,那个狱中“屠夫的话”你也信吗?佛见笑的死跟我没有关系。”黑娅才不会惹怒面前的人,当下即可否定,并故作可怜的说,“佘於想卖弄自己新学的化骨术,况且佛见笑被压蛇窟的事冥帝是嘱咐过的,我一个圣女能管得了奉迎监狱的事么。” “…” “为表我的诚意,我把佘於送你如何?”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好,不过我还我要一个人的命。” “谁?” 洛异轻起唇角说,“是你。” “你…” 疾风而过,卷起漫天初春的草叶,一股肃杀怒火竟直冲向黑娅,后者大惊,忙抓住一旁的士兵挡在前面,“噗~~”士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清晨初生的太阳,生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间消逝,滚烫的鲜血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洛异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年轻生命,神色一颤。 “卑鄙!”咒骂一声,黑娅的身子还禁不住颤抖,她的身上被溅了血渍,这对于一向爱干净的人来说无法容忍的,那犀利的眼睛在看向洛异时,仿佛一颗即将燃烧的流星,瞬间要迸发出爆裂的火焰,“早从韩馥那里便听说你速度极快,今日见到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没有说话,洛异静静看着她,那毫不在乎的眼神散漫的落在她的身上,又很快划过,然后又一种轻蔑的口吻说,“你打不过我。” “你…太猖狂!!”被彻底点燃的黑娅完全忘记一开始的计划,怒吼说,“你不过是继承了落空的武功,没有他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别自以为是了。” 掏出璇玑球,旋即扔到空中,“没有人能躲得过这宝物,今日的你必须死。” 璇玑当空,一个血红的玉珠从中滚出,又钻入泥土中,黑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她有些得意,嘴中喃呢着什么,突然… 只听“破!” “轰隆~” 浓烈的消炎弥漫整个落津庭院,剧烈的爆炸声将原本平缓的地面炸开一道深不见的洞,“别挣扎了,没有人能逃出玉璇玑。” 看着洛异气喘吁吁地抱着陆琦,站在屋顶上,方才嚣张的气焰全无,她顿时大喜,身形如同鬼魅,如风如电,倏然欺身到他身侧,旋即便是一掌,洛异大惊,抱住陆琦斜身倒退,也就在这瞬间,后者又连出四掌,洛异不得不再次飞落到院中。 “也不过如此么。”甚是得意的俯视着他,黑娅嘴角沁着一抹笑,右手缓缓举起的刹那,庭院中央的璇玑球骤然变大,无数玉珠从中滚出,很快钻入泥土里,在地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洛异眉心一紧,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要有人轻触地面,强烈的爆炸就会接连发生,这庭院便会被炸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目视了洛异到安全区域的位置,最近的便是她所在的地方了,没有支撑点,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爆炸源的,而且,只要一声咒语,所有的玉珠也会自爆,不过她目前没有打算这么做,欣赏一个骄傲自大人的焦虑和惶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 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此刻的阳光已经到了九点钟的方向,身下人的影子被拉得欣长,院子里一片寂静,真美啊! 她几乎能感觉到肌肉因为过度激动发出的抖动,整个世界都一片空白,只有他,死亡吧~终于忍不住了,黑娅滚动着喉咙低声大喝,“破!!” “去死吧~~~哈哈~~~” “轰隆!轰隆~~~” 强大的冲击力让黑娅也禁不住退后了几步,一旁待命的士兵早早就躲到百米之外,触目可见的烟雾在空中缠绕成巨大的云朵,雷鸣般的连环轰炸,让西桥的行人都驻足观望,整个奉迎似乎都发出低沉的颤抖,百姓们向西沧府望去,只见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暴虐风号。 房屋上大片的瓦力被强劲的冲击力掀起,有的甚至破碎在空中,看着这种场景,黑娅的眼睛燃烧起火焰,浑身上下的血液正在波涛汹涌的向头顶冲去,这异常的刺激让一向高傲的人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强烈的虚荣心正笼罩她,并让她被阳光照耀的脸颊泛着通红,洛异会死在她的手上,哈哈~~ 阳光变得炎热,红色的光芒照射在地面上,穿透烟雾,照进一个深不见的大坑里,退守百米的士兵都相聚走上前来,唯唯诺诺的弩动着,一步又一步,终于,二三十米深的大坑彻底显露于世人。 “圣女?”一士兵惊呼的喊到,下意识又向前挪动脚步。 “该死的,不会被炸成灰了?怎么连个毛都没有。”大大咧咧的将军也低声咒骂。 此刻,站在屋顶的黑娅看得比谁都清楚,那张脸由一开始的兴奋到苍白,忽然毫无力气的跪倒在屋顶之上,脸色霎那间委顿,“他…他没死。” “说的没错。”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洪亮。 “你…”她苍白无力的抬头,在感受到那人时,瞳孔骤然一缩,嘴角渐渐流出血来,“火凤凰,你…” 洛异的左手紧紧卡住她雪白的脖颈,身后的陆琦正安详的躺在火凤凰的背上,此刻凤凰正闪动着双翼,仰天吼了一声。 “别动。”洛异控制住她,食指上青烟冉起,轻触肌肤的刹那,血色飞溅。 “圣女!!!”士兵们难以自控心中的悲愤,齐刷刷的喊着。 “放下剑弩。”冷的命令一声,洛异的手上青烟大起。 银白色的剑弩纷纷落地,上面的剑芒已经消失,士兵们惶恐的看着圣女大人,已然慌乱。 “还有璇玑球。”再次说到。 黑娅怆然一笑,嘴中不服输的说着,“叛徒!冯月这个叛徒必将不得好死,若不是她三番五次的阻止,你以为能活到现在么?哼~我…” 再也顾不得脖颈的痛处,她手尖发力,口中喃喃一语,璇玑球倏然冲向她的右手,洛异霍然一惊,猛然收回手,黑娅转身纵然一扑,手中璇玑随着惯性被扔到火凤凰上空,紧接着一女子的惨叫声响起。 “琦儿!”洛异惊慌失措的看着火凤凰上浑身抽搐的陆琦,然而黑娅的身子已经向他扑来,他凌空提气,怒火大起,左手高举结印,竟至向黑娅冲去。 “噗~~” “天旭!!” 骤然大喝一声,黑娅浑身笼罩浓烈的瘴气中,这就是圣女的强大防御力么,无论多么强大的攻击力,在天旭面前都会化解。 洛异左臂青筋劲爆,滚滚汗珠从额前滑落,最终悄无声息的流淌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干燥的口腔,他能感觉到喉咙里一股腥甜正隐隐做动,收回左臂,凌空提气,瞬间越过黑娅头顶,落到火凤凰的背上。 “该死。”转过身子,黑娅咒骂道。 “用弩剑将他们二人射杀!!!”眼见洛异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她急促的喊道。 士兵们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打斗中回过神来,都一个个面面相觑,方才是天旭?火凤凰不是冯月圣女的坐骑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群笨蛋!!!”黑娅气急败坏的又咒骂一声,奉迎王真是养了一群废物,若不是冥帝的死士都被调离,她是绝不可能让这一群废物来的,真是倒霉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