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琛琛被呵斥,空洞的眼睛里没有光芒,眉头却皱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她已经凝结成一绺绺的秀发往下低落,那件袄子湿哒哒的挂在身上,寒气和愤怒让她周身颤抖。 “我不用你管,我从来都不用你管。” 燕窝正举着帕子要去给宁琛琛擦脸,却被后者狠狠推开。这一回,宁琛琛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直接被李修笙扛了起来。 她的喉头发出了低呼一般的叫声,却因为倒流的水又被呛了几口,在李修笙的肩头猛烈的咳嗽。 “你寻死觅活我管不到,是,但是京中百姓的安乐却是我的职责。我现在以治安官的身份押你回去受审!” 围观的群众早就把茶馆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倒给牵马车挤进主干道的家丁们提供了便利。 宁琛琛无力的捶打着李修笙的脊背,昏天暗地里几欲咬牙切齿的诅咒:“再不放我下来,我定拿鞭子抽烂你这一身皮肉。” “呵,”李修笙不为所动,拨开人群,一把把宁琛琛扔到了马车深处。几乎没有停顿,他飞身上马,也窜了进去。 身后传来燕窝充满了不知所措的劝阻:“李,李公子,这不妥吧……” 燕窝蹬着一双小胖腿,使劲往马车的轿子里爬去,企图把李修笙从湿哒哒的宁琛琛身旁拽走。可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木帘门被李修笙从里头扣死。 马夫像是收到了李修笙的指令,也不容燕窝坐好,直接扬鞭催马向前。 马儿对着人群让出的空隙撒蹄就迈出去。燕窝“哎哟”一声,结结实实的跌坐在了轿子外头。 颠簸的马车让她有些害怕,将将坐稳后,燕窝又委委屈屈的伸出小手去叩门:“小姐……您开开门,这,这成何体统……” 宁琛琛不是没有听到燕窝的声音,后知后觉的红晕和薄怒爬上了她的脸颊,满头满脑想着那条船的大脑终于给眼前这个存在感很强的男人让出了一点空间。 “李公子,请你,出去。” 狭小的空间因为还在不断滴水的自己和高大的男人显得更为逼仄。说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宁琛琛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时候,只觉得牙关都被自己咬痛。 “我自会出去,只要你承诺再不发昏跳窗或者跳船。” 李修笙说着,扬手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宁琛琛的肩头,放软了语气:“若你现在应了,我便出去,让你的侍女进来。” “你无需对我负责,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是你宁府一个下人,宁小姐也是用情至深。我之前便疑惑从前到哪儿都紧紧跟着你的那个小生去了哪儿,如今看来,你们倒是分别的不情不愿?” 李修笙浅淡的笑意里还夹杂着写看好戏的狭促意思。 宁琛琛低下头去,试图拍掉李修笙的毛氅,却被李修笙一把按住了手。宁琛琛迅速把自己的手指抽回,嘴里吐出的热气,在轿子里散开一串温热的水汽,又很快消失在暗色里。 “他叫宁澜,是我的心上人。我竟然没看出来,李公子是个很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不知道哪句话让李修笙黑了脸,宁琛琛一气说完,抬起头时,轿子外明明灭灭的光影下,李修笙的脸像是冰封的大地一般,高冷严肃。 “我说过了,不过以你妨碍治安,把你押解回去。” “哦?是扔给我父亲教育,还是府尹大人的地牢还是刑部看押?” 李修笙的鼻子似乎轻哼了一声,黑色的眸子紧紧锁定宁琛琛,轻轻吐了一句:“都不是。” “你……”宁琛琛后面话没有说话,李修笙转身,一把拉开了木帘门。在外头紧紧贴着木门在偷听的燕窝一个猝不及防,就滚了进来。 李修笙利落的抬脚,绕过了燕窝,合上了木门,又径直飞身上马,引着马车往前走去。 宁琛琛伸手拉起了燕窝,燕窝迅速爬起来,眼睛上下在她身上扫视。宁琛琛的身上除了多出一件暗紫色的毛氅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燕窝略略放下了些心来。打量着宁琛琛若有所思的脸颊,燕窝小心问道:“小姐,他没有轻薄你吧……” “未曾。”宁琛琛安抚似的摸了摸燕窝的脑袋,“你推窗看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燕窝赶紧点点头,扒着窗棂往外望去 --- 车队似乎离开了喧嚣热闹的主街,七拐八拐去了生僻的路上。虽然生僻,但是道路却宽敞,两旁的店铺林立,依然有不少人在外头赏灯。 燕窝挠挠头:“似乎是城东边的地界……该不会把我们送去李府吧!” 宁琛琛黑着脸,也探出脑袋去看。似乎感受到了宁琛琛扫视的目光,原本在窗外骑马的李修笙一扬鞭子,马儿撒腿就快跑了几步。李修笙的身影也与宁琛琛的目光错开。 “真应该学点飞鸽传书之类的实用技能。”宁琛琛有些恼既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脑的处境,愤愤不平谁也不能通知。 “宁玲珑跟在后头么?” 燕窝再度探出脑袋,这回回的倒是更快:“未曾,只有咱们一辆马车。” 宁琛琛蹙了蹙眉头,低下头暗自思忖。没过多久,就听到马夫轻轻的“吁”了一声,马儿缓行了两步,将将挺稳。 宁琛琛正想着怎么应付李修笙的无礼要求,木帘门再度被李修笙一把拉开。冷风灌进来的一瞬间,谁也没看清楚李修笙是怎么做到的,宁琛琛就再度落到了他的怀里。 已经从“追船”的魔怔里缓过来的宁琛琛被失重刺激的一下抓紧了李修笙的衣服。手指因为冻的厉害使不上劲,宁琛琛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李修笙垂头望去,眼看着她通红的小手都攥出了雪白的关节,轻笑了一下:“方才不还充英雄做女侠么,此刻倒也是惜命的很。” “李修笙,你知不知道拐卖朝廷重臣之女是重罪。” “西梁的历法里何曾有这一条,还请宁小姐指点。” 宁琛琛哑然:默认不是历朝历代,上下五千年,拐卖人口都是重罪来的么! 她正色道:“你放我下来,我回家查给你看。” 李修笙无视了她的要求,继续抱着往里走。李府迎出来的家丁看到了自家的主子抱着一个姑娘进门,还全身湿哒哒的,一个个面面相觑,好几个嘴巴半张着,摊着手,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去叫几个老嬷嬷烧热水,伺候宁小姐洗澡。把东厢的客房收拾一下,再去买些姑娘家的袄子衣衫与鞋袜,炭盆子也要多备几个。另外,”李修笙迈过了门槛,向着回廊深处走去,“煮姜茶、请大夫。快!” 许是见下人们还是瞪着眼睛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李修笙有些失了耐心,最后一个字明显加了些不耐烦的重音。 燕窝小跑着跟着李修笙,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李公子,李大人,怎么着您也要告诉咱们家老爷啊……这小姐半日都不回去,又闹了这么一出……” 李修笙在厢房门口站住,看着怀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宁琛琛,又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满脸通红,一脸仁义道德的燕窝,轻轻勾了勾嘴唇:“李府较之宁府,更近不说,你一个小小的女婢,现如今也来怀疑我的判断和决心?” 眼看着喜怒不定的李修笙就要把火转移到燕窝身上,宁琛琛咬了咬牙,张口打圆场:“燕窝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李公子有心救人,宁琛琛感激不尽。但是确实应该命人禀告我父亲才算礼数周全。” 李修笙垂头看着宁琛琛,后者直接躲开了他的眼神。额头上的发丝因为天寒地冻已经起了霜花。像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李修笙转头,快速对着一旁的小厮说道:“命人快马加鞭禀告宁丞相大人。” “是!”小厮负手,得令离开。 宁琛琛再度开口:“我,脚没冻麻,你且放我下来自己走。” 李修笙没有为难,许是因为到了厢房门口,宁琛琛也跑不远,便放了她落地。 宁琛琛推开了厢房门,只是转身对着燕窝招了招手,后者便一同窜了进去。主仆俩正要从里头把门关上,却看到李修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李公子在外候着便是。” “自然。” 像是为了给宁琛琛吃定心丸,李修笙还主动给端着热水和衣服的下人们腾了点空间。 宁琛琛扯了个皮笑肉不笑,“啪”把门合上。 李府的人动作很迅速,只是半柱香的时间,所有李修笙吩咐下去的东西都准备妥当。 燕窝麻利儿的帮宁琛琛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燕窝看着宁琛琛一时无恙,情绪也稳定下来,便松了口气。 对着铜镜帮宁琛琛梳着头,燕窝开始叨咕:“这李公子是怎么回事儿。虽说老爷与他父亲同朝为官,却也得注意着门风廉耻啊!燕窝是感激他救了小姐,可也不是这么个占便宜法儿。当真是个登徒子!” 宁琛琛推开那些女婢们递过来的珠花,只是转头浅浅吩咐燕窝随便把头发盘起来即可。默了默,她接了燕窝的话茬:“他对我的心思,只怕如今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小姐,那宁玲珑怎么办。燕窝瞧着每回李公子看您的时候,宁玲珑总是一副眼热异常的样子。” 想到了今日一闹,也不知道宁玲珑现在身在何处的宁琛琛确实有些担忧。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个李修笙!方才若不是燕窝极力劝着,指不定他要和你在轿子里呆多久呢!从前宁澜也不会这样失了分寸的……” 燕窝咋咋呼呼的开口,没设防的说出了宁澜两个字,立刻捂住了自己嘴,朝着镜子里的宁琛琛望去。 宁琛琛垂头,嘴角挂着一抹苦笑。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望向燕窝:“我不能在这儿呆着等着爹领我回去……燕窝,我要去袁氏医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