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才那么一闹,午饭的时候也不见大小姐下楼来,田妈自是摸得清她的脾气的,早就让人提着食盒进百合花园,在廊檐下,就停住了。 只见怡容面朝一盆绽放着的百合,搭起架子,正在聚精会神的画画,柔和的午后阳光,洒在她鹅黄色纱长坎肩上,水晶手链折射出五彩光芒,给宁静的花园添了一道优美的风景。 田妈笑着说:“小姐,饭来了,待会儿再画也不迟,可这饭菜凉了,就味道不好了。” 然后在旁边圆桌上放了杯筷,先打开一只提盒,将菜端上桌,乃是一碟鸡丝拌黄瓜,一碟白菜片炒冬笋,一碟虾米炒豌豆苗,一碗红烧狮子头,又盛了一碗饭,刚要劝她早些吃饭,她便回过头来,耸拉着脑袋,埋怨说:“田妈,琛哥哥怎么还不来?明明说好今天要带我去看电影的?” “大小姐,锋琛少爷一会儿肯定会来的,他向来就对小姐格外的好,小姐还是先吃饭吧。” 田妈走上前来,见那幅画只画了一半,再看怡容,眼睛仍红肿着,不免心疼起来。回想太太在世的时候,小姐从未受过半分委屈,更没流过一滴泪,哪知太太去得早,撇下年仅八岁的女儿。 这些年,她这个做下人的也看得出,二姨太马素芬口蜜腹剑,虽正面不与小姐起争执,但难保不在老爷耳边说些小姐的坏话,老爷又是古板的脾气,在他眼里,小姐的行为是叛逆的,像今早的吵闹已不是一回两回了,小姐流泪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十四五岁的女孩本应该像鲜花一样,被人捧着宠着,可她的笑容里却有着大人一般的伤感,也唯有在锋琛少爷面前,她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这时,一辆黑色的杰森汽车停在高大的洋铁雕花大门前面,从车里走出一位西装少爷,英俊笔挺,朝怡容微笑。 怡容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涡,像欢快的鹊儿般飞奔至他面前,嘟起小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倏然一大束红玫瑰出现在她眼前,锋琛温柔的笑着:“即便我段三少再忙,也不敢对甄大小姐失约,这束花就全当我今日来迟的赔礼了。” 怡容接过花束,心里害羞,可脸上仍微露不满,“我不喜欢红玫瑰,你是知道的。” 锋琛一面打开车门,一面笑说:“怡容,在西方人眼中,玫瑰代表着爱情,西方女孩都希望能收到心爱的人送来的玫瑰,你怎么偏偏不喜欢呢?” 怡容坐在车里,偏首一笑,“琛哥哥,我是东方女孩,只喜欢百合。” 锋琛略显失落,坐回驾驶座上。 怡容便凑到他耳边,轻语:“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琛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锋琛笑笑,瞥了她一眼,神色倏变,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满眼心疼地问:“可是又哭了?你不该总与你的父亲争论,他总归是你的父亲。” 怡容不以为然,只捡了后座上的一包牛皮糖,慢慢咀嚼起来。 “还没吃饭?”锋琛轻声问,车子已驶出了街分岔口。 怡容点点头。 锋琛将车子急向右转,惊得路旁黄包车纷纷避让,他偏首道:“有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不错,我先带你去吃饭,晚些时候我们再去看电影。” 怡容“嗯”了一声,淡淡说道:“那个电影名字叫什么?” “《阴谋与爱情》,挺有味道的一部电影。”锋琛随口笑笑,开车的速度又加快了。 怡容朝窗外望去,匆匆飞过的林立洋人商行已占据了北平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曾经文化气息浓郁的街巷也变得杂乱无章,学生□□,警卫持枪拦阻,国人何时沦落到这般田地?是什么令他们变成彻彻底底的软弱、无尊严之人?这是一个严肃而深刻的问题。 下午三点,万国大饭店。 此时门前已是香车如织,宾客络绎,肤棕眼碧的印度侍者拉开车门,甄德渠执杖下了车,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穿着时髦的西装,戴着圆框金边眼镜,轻咳一声,步入门前织金点翠的地毯,万国大饭店向来都是政客们与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谈笑风生的娱乐场所,甄家已垄断城中纸业多年,是北平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侍者认得甄德渠,恭然欠身请他入内。 一扇扇雕花长门开启,水晶吊灯剔透摇曳,琉璃彩饰绚丽夺目,萨克斯与钢琴完美的结合,奏成一篇悠扬的乐章,大厅为舞池,达官显贵们各携美妇在其中尽情跳舞。 散布四下的座位不多,约摸能容百人,甄德渠环顾四下,目光停留在靠前的座位上一身瑞蚨祥的灰蓝长袍的中年男人身上。 “德渠,既然来了,还不快坐!”段永华回头一望,堆笑让座。 甄德渠面无表情的坐下。 只见桌上摆着酪酥牛乳蛋糕等类的点心,还有汽水咖啡等饮料,段永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红酒,他却冷笑:“不敢当。” 段永华见他不悦,以手触额,依旧笑着说:“德渠,你也该知道,如今局势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有时候懂得变通才是好的。” “哦?段兄这话我听不明白,什么是变通?怎么样变通?”甄德渠抬眸看过来,眸光灼灼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