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三楼的办公室,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陈设跟茹箬离开时,分毫不差。 子桑缂窝在那张属于她的办公椅里,手中的酒杯,渗出细密水珠。 微醺的男人,红着眼眶发神,阿澈站在一旁默不吭声,房间里反复播放着短暂录音。 里面是温柔熟悉的女声,她去世已经快三年了,子桑缂熬的精疲力竭。 那次突发事故,子桑缂报复了所有的相关人,却依旧没能找到她的遗体。 三个月,大动干戈的搜寻,最终结果,却是她已经飘向大海。 他痛恨那个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而疏忽大意的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凌迟。 可他是子桑缂,他不能倒下,他还是三个幼小孩子的父亲。 深爱的女人,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是对他的惩罚么?惩罚他不知觉的,让她背负了那些因他而起的仇恨? 他的子桑太太,那个他放在心窝里,捧着爱着的女人。 那个他信誓旦旦,许诺要给她幸福人生的女人。 那个他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女人,却连个能让他怀念的躯体都没留下。 门外站着的于琛走近,听到里面太太的声音,准备敲门的手顿住了,干涩喉咙,弥散窒息感。 如果那一天,他带着太太一起,如果那一天,他多安排一个人,太太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些? 太太的去世,让子桑家,甚至情同手足的几兄弟,都蒙上了摆脱不掉的灰色。 老爷夫人带着大少爷回来的时候,于琛感觉天都要塌了,三个月的寻找,太太的遗体都没找到。 老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踢打先生,老爷子一口气没提上来,晕过去送进医院躺了半年。年幼的皓儿,更是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夜。 老爷子出院后,唉声叹气的带着老夫人走了,他说这是先生自己造的孽。 他们不想呆在这个伤心地了,老夫人责骂先生的不负责任,吵闹着不再认这个儿子。 先生同意他们离开,却不允许皓儿跟着。他说,那是太太的心尖肉,他要放在眼皮子底下,陪他长大。 绫罗盛世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集团上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凄凉冷漠。 子桑缂再也没笑过,处事方式极端无情,翻天覆地的不仅是绫罗,颖城几大家族的年轻接班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变的冷漠起来。 太太去世后,先生颓废了三个月,最后因舒家大少爷的肺腑之言而重新振作,所有人都发现,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子桑缂了。 他所有的温情,都随着太太的去世而被埋葬,于琛被安排在皓儿身边,可怜年幼的皓儿已经懂事,母亲去世的消息对他刺激最大。 他跟着老人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面无表情的父亲和只存在照片上的母亲。子桑缂疼他,疼到骨子里。 他温柔的哄他,孩子一夜一夜哭喊的时候,子桑把儿子抱在怀里呢喃。 “皓儿乖,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能保护妈妈.....” 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却并不指责,也没愤怒,那孩子的温柔懂事像极了太太,几乎是眨眼的事情,于琛发现皓儿长大了。 经历了一周循环的哭闹,皓儿接受了母亲已经离世的现实。 他不再哭闹,把忧伤藏在小小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躲在被窝里抽泣。 子桑皓成了颖城出名的小少爷,就读贵族学校,成绩好的惊人,天才一样的孩子,却没有同龄人的娇气。 子桑缂将这个孩子当作宝贝,全城皆知,不论子桑皓走到哪,都有贴身保镖,可是于琛看着父子俩,心却生疼。 皓儿还不满十岁,以前那个满屋子嬉闹的孩子,消失了。 小小的人儿,总是坐在书房学习到深夜,每次于琛去劝说,孩子懵懂回复。 “于琛叔叔,我要更努力一点,我要学很多东西,我要赶快长大,如果我和爸爸更厉害一些,妈妈就不会离开了。” “我答应了妈妈要做小男子汉,弟弟妹妹还小,我要做个强大的人,以后才能跟爸爸一起保护他们。” 于琛听着孩子的话,痛在心里。 子桑在椅子上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晃的站起身,阿澈连忙扶着他,子桑指指卫生间,他在阿澈的搀扶下,进去冲凉。 浴室的水声,混杂着男人的低低悲嚎,困兽一样的痛苦,隔着门,传递到阿澈心里。 快三年了,太太就这样丢下先生走了,先生这些年,被悲伤折磨的体无完肤。 白日里,他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子桑缂,回家,他是三个幼小孩子的唯一依靠。 那三张酷似太太的小脸,时刻提醒着先生,是怎样失去了心爱的女人。 先生在这三年里的无数个深夜,窝在太太生前的办公室,听着太太留下的只言片语,喝的烂醉,那段录音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子桑缂从浴室出来,酒醒了些,他迈步出去,推开门,于琛低头站在门外。 “皓儿睡了么?”子桑沙哑的开口。 “少爷刚学习完,已经去睡了。” 于琛回复着,和阿澈一起跟在他身后下楼,往隔壁的宅子去。 子桑走进门,吴姨关心的走过来,“先生,要吃点东西么?” 子桑摇摇头,低沉询问,“小少爷和小姐怎么样?” “已经睡下了,今天都很乖。” 子桑点点头,走向二楼的婴儿房。 推开门的瞬间,他仿佛看到,茹箬站在窗边抱着孩子转过来,对着他笑,他愣在门口片刻,苦笑的摇摇头。 子桑走到两个孩子床前,附身帮孩子压压被脚,面无表情的脸逐渐柔软,他小心翼翼的将吻轻轻印在他们额头。 子桑站在孩子床前很久,很久,孩子的睡颜像极了妈妈,他们,是她留给他的无价之宝。 他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吴姨慢慢掩上门,子桑走向拐角的房间,门缝里还透着细微光线。 他推开门,就对上皓儿蒙着水汽的双瞳,他走过去,坐在床边。 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侧卧下去,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她走的时候,龙凤胎还太小,并没给孩子带来太多痛苦,至于以后,孩子长大他可以慢慢想办法,可皓儿不一样。 跟着妈妈经历了那么多的皓儿,清晰记得那个天使一样美丽的妈妈,那种被放在心尖的疼爱是切身感受,却也成了伤害这个孩子的利刃。 懂事的孩子,不想给已经阴云密布的家徒增烦恼,可失去母亲的痛苦悲伤,却没有尽头的折磨着孩子的幼小心灵。 “我的小男子汉是想妈妈了么?我也想,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美丽的女人,她是你和爸爸最爱的人。” “可惜,她太美太温柔,被龙王爷拐走了,她在海底做了美人鱼。” “虽然她不能回来了,但是皓儿,妈妈无论在哪都爱着你,你要坚强快乐的成长,妈妈都能感受得到。” 子桑轻轻抚摸孩子的泪痕,宠溺的哄着,不厌其烦的揉抚他的头顶。 “皓儿今天想听什么故事?爸爸给你讲.....” 吴姨和苏菲在门口已经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慌忙躲到楼下的小房间,于琛和阿澈安静站着,将这熟悉的凄凉画面印入眼底。 屋内的一大一小,是太太去世后受伤害最深的两人,无数的夜晚,他们都是这样,依偎在那张小床上思念太太,互相取暖。 好不容易皓儿入睡了,子桑慢慢起身下床,关灯。出去的瞬间,他在走廊斜洒进来的光线中,回头看看连睡觉都皱着双眉的小脸。 他该怎么办?对孩子刻骨铭心的伤害,无能为力,这样的自己很不称职。 他走向楼上的卧室,不紧不慢的步伐,夹杂着男人的沉重低叹。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人都去休息,然后推开卧室的门。 他环视这个曾让自己幸福甜蜜的空间,心又毫无防备的被揪住。 她常用的东西,还摆在固定的位置,可屋里却没有了她。他的子桑太太,那个举手投足都牵动他心绪和眼神的女人。 如今,只存于他抓不住的幻想中,存在于,那些他不愿意尘封的遥远记忆里,马上就要满三年了。 他无数次在心底呼唤她,无数次因为思念痛彻心扉,无数次低低呢喃对她无法变淡的爱意。可是她听不到,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绫罗盛世的总裁办公室,子桑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屋里零散坐着或站着几个男人,阮熠坤,闵文,舒箬勋,舒逸辰,戚澈,于琛。 没有人开口,屋里只有此起彼伏的浅薄呼吸声,茹箬的三年忌日快到了。 这三年,他们在子桑的带领下,收获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却也沉溺在女人离世的阴霾中。 喜怒无常的子桑缂,不再像以前那么谦和,周身散发着莫名寒气和戾气,子桑关上了一扇不起眼的心门。 依旧和他们生死相守的奋斗,却能清晰感觉到那份疏离,竺茹箬的死,带走了子桑缂的所有情感,众人眼中,他像一具躯壳,麻木的行走着。 金城看着眼神飘向窗外的Sophia,她坐在旁边,从飞机起飞就莫名兴奋,金城眼底的宠溺,夹杂凝重的忧伤,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终于,他推动了两人停滞的命运齿轮。三个多小时后,私人飞机盘旋在颖城上空准备降落。 Sophia望向这个陌生地方,心底却泛出夹杂甜蜜的苦涩。 为什么,这个地方让她如此向往;为什么,越接近这个地方,她的心底,就有莫名的情绪,喷涌而出? “少爷,小姐,可以准备下去了。”拓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陌生的称呼让她有些不习惯。 今天,她和哥哥踏上母亲的故土,今后,将生活在这片陌生的繁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