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竞宇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正在翻杂志的杨怀安,沈之俏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思路:“我昨晚能上哪儿,一晚上在家里待着呢。你赶紧开车吧。”
方竞宇讪讪,还想说什么,却被杨怀安打断:“大宇,去百力。”
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小雨,今天终于放晴,蓝天白云,阳光普照。虽说天儿没之前热了,但温度依然很凶猛。
杨怀安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站在马路对面目光深沉、神色严肃地遥望百力左侧的那一块尚是一片黄泥的场地。沈之俏被他强行拉出车子,只得躲在桂花树映出的一小团树荫下头,暗自惋惜今天的防晒没有做到位,手臂上忘抹了。
大约站了有十来分钟,杨怀安忽然回头,低沉平和的声音将正暗自羡慕方竞宇能躲在车子里吹空调的沈之俏吓了一大跳:“我的母亲曾经想在这里修建一个书店。”
沈之俏不明所以,照理说按常规剧情发展,他再往下的话应该是要走悲情路线的,但作为一个从苦难中挣扎着长大的孩子,她那颗悲天悯人的人早已经被磨得只剩下边角了,悲情路线不太适合她,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安慰即将要悲情的人,所以她只能用耳朵去听。
果然,杨怀安也不管她有没有吱声,继续说了下去:“你能想象这里以前曾经是山是田地吗?路就是那种黄泥巴路,一下雨,一脚踩下去就糊一脚的稀泥巴。”
沈之俏下意识摇头,她没见过,自然无法想象这块地从前的模样,她从小到大最能想象的就是立体几何,然而却怎么也学不好。
他又说:“我那会儿常和我妈来这里郊游,这儿是座山。”他开始用手比划着:“山下有田,我曾在那儿摸泥鳅、抓龙虾。”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自己正身处其中,沈之俏讶然,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明亮的如同吃到糖的小孩子。
“以前那座实验学校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学,读书的孩子都是附近的村民的孩子,我妈那会儿在那儿支教过几年,我也在那儿读过两年小学,那会儿我特别喜欢这里,安静纯朴,没有家里的争吵和冷漠,那儿....”他又指向别处,沈之俏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转动,目光落在一块儿堆成了小山的泥巴堆上。
“那儿以前应该是村读书室,我和方竞宇还有其他小伙伴儿特喜欢在那儿看小人儿书,挤在潮湿狭小的水泥地上,后来我妈跟村支书说要重新修建这里,给孩子们提供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可惜最后....”
他不再说下去,一双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双唇紧抿,似乎正在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辆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热风,然后又回归安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听到别人的回忆,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着不平息,如果可以,沈之俏宁愿他继续说下去,可他不再说了,眼眸灰暗,神色隐隐不安,大约换作常人又或者江洋洋这一类温暖的人,兴许会上去紧紧拥抱他,告诉他:“不用怕,现在的你是最好的你,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可沈之俏不是那一类人,她不擅于去向别人表达自己的痛苦,更何况要她去正儿八经地安慰别人的痛苦,事到如今,沈之俏只得自我解救,以期帮助他走出痛苦。
她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战,指着远处的小山包,淡淡笑道:“那咱们以后就在这儿修一座三层楼高框架式的书店,然后做全玻璃立面,一楼地面用水泥地面,二楼以上用木质地板,室内以实木书架和绿植装饰,你说这样好不好?”
大约她出其不意,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料到她会替他想好后续的设计问题,杨怀安眼瞟她一眼,平静深沉:“你倒是想得够快。”
沈之俏仰脸笑道:“能被杨总瞧上自然不会太差。”
杨怀安转过身来打量她,一双丹凤眼里因为思索而显得格外深沉,似乎将要将她看透。
沈之俏退开两步,杨怀安不可思议地问她:“你不安慰安慰我?”
沈之俏发现他很喜欢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逼迫式地俯瞰着她。出于避开风险和自保的本能,她只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再退两步,笑道:“我这人不喜欢伤感,因为我觉得没什么事儿不能用睡一觉来解决的。若睡觉不能解决,那就等时间,时间是最好良药,顺利的话,你会忘掉不快,不顺利的话,你也会吃一堑,长一智。”
杨怀安再进一步:“这话听起来怎么就显得你这么没心没肺呢?”
沈之俏再退一步:“没心没肺好啊,证明我心思单纯,不会动歪脑筋。
杨怀安一笑,爽朗清举:“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沈之俏制止他的想象:“别好奇,你一好奇,我就怕你探究,你一探究吧,我就怕你被我吸引,你一被我吸引吧,我就怕你喜欢上我,你喜欢上我吧,我的日子可能就不好过了,你爸不会放过我,爱慕你的女人不会放过我,最可怕的是你姑姑不会放过我,我怕。”
杨怀安将她逼迫到树池边儿:“你就这么怕我全家?”
沈之俏干笑两声:“对。”话音刚落,她再往后退一步,一不留神,被高出来一截的石头绊倒,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逮住了杨怀安的衣袖,站稳了身子。
她理了理衣服,惊魂未定:“谢谢。”
杨怀安盯着敞开的袖口,万般无奈:“说吧,怎么办?”
沈之俏打开手心一开,衣袖的纽扣恰恰在她手心里,于是艰难地一笑,讨好道:“我给您缝上,保证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