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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他们的,是那个为他们指路的大叔。  大叔这一家的屋子中央点着一个大大的火炉,炉边围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夹袄的妇女和一个青年,青年正烧着酒。  大叔招呼他们在火炉边坐下,一下子,火炉边坐了五个人,竟有些挤。  “你们方才说,你们是中原来的?”大叔关好门,坐到离火炉稍远的地方,问道。  “是啊。”吴歌回答。  “我小时候也是中原的,后来跟着父母搬到这北边。”大叔回答,“冬天北风烈得很,这些年又是战乱,一到傍晚,村庄的人们都会闭门不出。我见你们有个女孩子,又是中原人,觉得投缘,才放你们进来。若你们在别家碰了壁,也莫要怨他们,他们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吴歌问,“这仗又不会打到山里来。”  “二十多年前,就有一队东朝的士兵来我们这儿搜人,野蛮得很,还放了把火烧了一户人家的屋子。”大叔说,“六年前,又有一批人来,这回倒没烧屋子,只搜了一圈就走了。不久后突厥就对东朝发兵了,大家都觉得跟这事儿肯定有关。”  “六年前?”聂青折皱起眉,“你们可知他们是在找谁?”  “这我倒不清楚。”大叔回答,“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  “那在二十多年前,有没有什么人突然离开了村子?”聂青折问道。  大叔思索了会儿,答道:“有倒是有。但过了二十多年了,中途离开的也不止一户,我也记不太清了。”  战犯明白过来聂青折是在问什么,补充道:“是一对夫妇,年轻夫妇。男人好像姓越。”  “姓越啊。”一直沉默着的妇人突然开口,“我记得,那个姓越的也是中原来的,来了以后和我的好姐妹阿秀结了亲,却在不久后带着阿秀离开了。”  “他的夫人,是你的好姐妹?”聂青折问。  妇人点头:“那时我还是十几岁的少女,阿秀也是。他为了这个男人,还推了父亲安排好的婚事,跟家里决裂了,我印象深得很。这个男人,长得眉清目秀。”  “那你的好姐妹,离开之前可有跟你说过些什么?”聂青折继续问。  “没有。”妇人说,“离开前几天还好好的,跟我讨论说以后生了孩子,要取名叫越明。所以我才一直记得她那个男人姓越。”  “越明……”聂青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那个村尾的年轻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聂青折问。  “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妇人说,“他胡子拉碴的,模样甚是狼狈,大概又是个因战事流离失所的。”  “这些年,有很多这样流离失所的人?”吴歌问。  “是啊。”妇人说,“他们有的就饿死在街边,有的找到我们这个小村落,我们都会收留,让他们自己盖房子住下来,往后采猎时也多些人手。”  聂青折不再问什么,几个人围着火炉,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白日里的奔波让他们又冷又累,此刻烧酒和火让他们舒服许多。  “这北风今年来得真早。”妇人看着窗外,说道。  火焰和烈酒,从来都是凛风里北境人们唯一的慰藉。    翌日,三人谢过大叔一家,重新回到村子最里的那间青瓦小屋子。  那间屋子的门窗依旧紧闭,聂青折再次上前叩了叩门。  没有人应声。  聂青折透过窗子缝隙往里看,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遭了,他不会是见我们来找他,连夜走了吧?”吴歌说。  “是我大意了。”聂青折自责道。  “不是你的错。”吴歌说,“山路难走,我们现在去找,兴许还来得及。”  聂青折点点头:“好,我们走。”  “我大概知道,阿隼会往哪个方向走。”战犯说,“从前他们带我来看这个村子的时候,走的是条野山路。”  战犯将两人往山上带,山里风声萧瑟,这日又是个阴天,吴歌心有些怵,往聂青折身边靠了靠。  聂青折察觉到吴歌的动作,转身看了看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吴歌抬头看他,他却已转过身去。  聂青折的手有些凉,吴歌心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忽然,三人听见路边的树丛传来窸窣声,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朝吴歌扑过去,聂青折见状一个旋身挡在吴歌身前,抽出腰间的短剑往前刺去,那人却也旋身一转,动作比聂青折还要快上三分,眨眼手中刀已架在吴歌脖子上。  吴歌一手还被聂青折拉着,另一手却被阿隼禁锢着,脖子上的刀明晃晃,动弹不得。  聂青折死死拉着吴歌的手腕,低声说:“越明,放开她。”  阿隼听见这个名字,眼底竟有微微触动,聂青折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隼低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聂青折说,“你先放开她。”  “我又如何相信,你们不是我的敌人?”越明说着,手中刀又往吴歌的脖子移动了半分。  “你可知你挟持的,是什么人?”聂青折说,“你当初,可是为了伐北大将军当了逃犯?”  “没错。”越明低声说。  “你挟持的,正是伐北大将军的长女,吴歌。”聂青折说。  阿隼眼中震惊之色愈加强烈,他吞吞吐吐道:“我,我要如何信你?”  “你放开我,我给你看军印。”吴歌说。  阿隼迟疑着,将刀从吴歌脖子上拿开,吴歌从腰间拿出将军印,阿隼见到军印,立刻松开吴歌的手,半跪在地:“越明,越明拜见……”  “起来吧。”吴歌将阿隼扶起来,“我虽有军印,却不是将军,你不必拜见我。”    “你已经帮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人,现在你自由了。”聂青折转头对战犯说道。  “你们要说什么,我也不便听,那我就先走了。”战犯朝聂青折拱拱手,“多谢聂公子相救,这些天的事,我会永远为聂公子保密。”  聂青折笑笑:“你走吧,逃远一些。”  战犯回头对阿隼笑笑:“阿隼,后会有期。”  阿隼对他点点头,战犯转身离开。  待战犯消失在山林里,聂青折对阿隼说道:“我和大小姐,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你可愿跟我们回伐北军营?”  阿隼点点头:“我虽在突厥长大,可父母从小教育我,我是东朝人,将来是要回到东朝去的。”    到伐北军营时,已是傍晚。吴歌在山里被风吹得冷得不行,坐在火炉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聂青折,叶闵和阿隼都在帐子里,吴歌坐到叶闵旁边,端起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阿隼,你说吧。”放下茶杯,吴歌沉了沉声音,说道。  “我十五岁就进突厥营了。”阿隼望着火炉里跳动的火焰,开口说道,“父母本皆是东朝汉人,二十多年前遭仇敌追杀,无奈之下才投奔突厥。但我父母,以至于我和弟弟的心里,都对东朝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所以听说伏击计划后,你们打算逃跑?”吴歌问。  阿隼皱皱眉:“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也是因为,我和我弟弟,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事情。那之后,我们打算逃回父母当年住的村子,建一个小屋子住下。当年追杀我父母的仇敌就算还在,也断然认不出我们的。”他顿了顿,“可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也只剩我一个人建了这小屋子。”  他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火炉里的火焰,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本想就在那小黑屋子里了却此生,没想到你们却找到了我。”  “你说,你无意间听到的事情,是不是和伏击有关?”吴歌问。  阿隼忽然抬头看着她,眼睛在炉火的光里闪闪发亮。很久,他终于开口:“我们听说,那次是东朝那边秘密遣人,联合大将军一起……一起伏击伐北将军。”  吴歌紧紧咬住嘴唇。  父亲,果然还是被东朝的自己人,暗算了。  “东朝那边的人是谁,你们可也听到了?”吴歌问。  “是……吴郡王。”阿隼说。    窗外的风愈来愈猛,吴歌沉默着坐在窗边。  聂青折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在她肩上停顿两秒,却又放下。  “大小姐。”他喊道。  吴歌没有回答。  “大小姐。”他再次喊道。    “我们都被耍了。我们都被公孙绎耍了。”吴歌喃喃,话语竟有些颤抖,“我的杀父仇人,根本就不是陆修。”  聂青折皱皱眉,又唤道:“大小姐……”  “可是,我想不通的是,我父亲给我的密信,为何只指向陆修?”吴歌抬起头,看着聂青折,“难道是我父亲弄错了?”  “你父亲在密信里,说的是陆修对圣上有不轨之心。”聂青折说,“这也确是事实。”  “也是……”吴歌说,“可为何父亲半句也没有提到公孙绎?他以土星暗示他自己有凶险,却不指出这凶险来自何处,难道,是他根本没有查到?”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吴将军的仇,我们要找谁报。”聂青折说。  “这样看来,杀死我的父亲,让伐北军成为无主之军,其实是公孙绎的计划。”吴歌说,“陆修一心想找圣上报夺妻害子之仇,却被公孙绎当了挡箭牌。”  “没错。”聂青折说,“我刚刚和叶将军讨论了一下,吴将军将证据指向陆修,也许也是被公孙绎误导了。”  “误导了?”吴歌偏头。  “没错。”叶闵说,“吴将军一直在暗中调查岩城的事,只是终究相隔太远,我们怀疑,是公孙绎在岩城的线人,故意将吴将军的调查牵扯到陆修身上。”  “而陆修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应该说,岩城根本没人察觉到远在江南的公孙绎竟一直在策划这些?”吴歌接着叶闵的话说道。  “对。”叶闵点点头。  “这么说来,圣上行猎时遇刺……”  “也是公孙绎所为。”聂青折接话道,“陆修虽有逆反之心,但他才将将私运了军器,还不到他行动的时候。”  “若真是如此,就太可怕了。”吴歌皱起眉,“公孙绎对岩城的事,知晓得事无巨细。就好像……他就身在岩城一样。”  帐内灯火忽闪,三人沉浸在沉默中。疑惑生长得愈来愈繁盛,缠绕在吴歌心头。  “落英楼……”吴歌喃喃道。  聂青折抬眼看着她。  “那天,公孙绎却突然派人来刺杀我。”吴歌说,“你说,他之前丝毫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突然刺杀我,是不是因为,我手里有可掌控伐北军的军印?”  “若真是如此,他又是如何知道你手中有伐北军军印的?”聂青折皱起眉,“除了我和太子,就只有红衣先生知晓此事了。”  “若真是落英楼……”吴歌继续喃喃道,“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若他们一心帮公孙绎,为何要劝我来北境?”  聂青折突然想起那一日寻找晴袖之时,在欢庆街,夏槿竟知道他手里,有属于吴歌的东西。  他开了开口想说什么,却把话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