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说的并不是假话宜川当日确实有真切地对齐离暄动过杀心。她虽然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魔族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从来不曾磨灭过怎么能容许人族幼崽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和冒犯。
如果微平生还在荆山派中或许还能稍微控制住她的脾气。但微平生下山去了,林宴和又不知所踪,于是宜川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她自冰山复苏之后毫无记忆,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林宴和,便懵懵懂懂对他有了一种雏鸟情结。
但林宴和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他有着自己的同门、朋友乃至青梅竹马的恋人。自到了荆山派,宜川便时常感到烦躁他二人终究不能如那四年相依相守。陌生人族修士的生活淹没了宜川再没人始终站在她身前,反倒隐约被针对了一般。其中齐离暄是做得特别明显的那个。他是池宁风的徒弟是先天剑骨的天之骄子,林宴和尚且不能被他放在眼里,何况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宜川。
作为东道主唐淑月可以说做得无可指摘。每每与她正面接触时,宜川总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明明能感觉到对方的弱小却拿唐淑月毫无办法。
于是宜川想要离开荆山派,与林宴和一起。
从实际年龄来看宜川早已不是少女。但失去记忆之后,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因为封印太久迟滞的力量也需要时间来恢复。相比一万年前的冰冷圣女,如今的宜川反倒显得更加孩子气了。
林宴和从四长老的院落中逃出来一眼便看见宜川站在柳树下,一片一片地撕着叶子,然后把它们扔到湖里。湖里的游鱼误以为是什么食物,都浮到湖面上来吐泡泡。
见到此景,宜川的嘴角抬起了一个弧度,不太明显,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ldqu;要走了吗?&rdqu;少女头也不抬,声音轻快。
&ldqu;嗯。&rdqu;林宴和点头。
&ldqu;你不问我去哪里?&rdqu;他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ldqu;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rdqu;
林
宴和凝神看一眼宜川。宜川终于扔完了最后一把叶子,拍拍手掌转过了身。一双平日里冰冷无情的眼睛,难得透露出几分欢喜。
湘江畔的高阳城,居住的大多是不能修炼的人族,鲜有修士的踪迹。也正是因为如此,高阳城得以从妖族大军的铁蹄下幸存。但这几日却有一名剑修在此逗留,甚至在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拐弯抹角地打听一位少年的消息。
这位剑修自称微平生,荆山派门下。他看出酒楼小二有些修道的机缘,想把他带去荆山。
换作五年前,荆山派绝不会缺弟子。但凡孩子有点修行天赋,他们的父母都会挤破了头把他们送到天下四派去,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妖族占据了大半个中州,昔日的天下四派土崩瓦解,妖皇南芷更是直接对荆山派宣战,明显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去修道呢?也许修道还没修出个一二三四五,便先在妖族手里折了一条命去。
因此在一开始少年字正腔圆说出&ldqu;我不愿意&rdqu;的时候,微平生并没有感到惊讶。
&ldqu;你也是害怕妖族吗?&rdqu;微平生伸出手,想摸摸这小二的头,却被小二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这孩子年纪虽却是在江湖中摔打惯的,堪称人小鬼大。
&ldqu;我并不是害怕妖族,只不过是不想修道罢了,何况小人也没什么灵根,没修行的命。&rdqu;小二弯腰赔笑道,&ldqu;道长有什么想点的菜直说便了,不必跟小子开这般玩笑。&rdqu;
&ldqu;……不想修道?&rdqu;
这回答出乎微平生意料,他正要继续问下去,客栈的掌柜已经在桌子后露出了一个头,大声喝问道&ldqu;陈七你在那边磨磨蹭蹭什么?没看到今天这么多客人吗?再拖延时间小心我扣你工钱!&rdqu;
&ldqu;这就来!&rdqu;小二迅速提高声音回应。他对微平生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即飞也似地离开了微平生的桌前。
碰了一鼻子灰的微平生愣在了原地,微黑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窘迫,面颊都红了起来。
但随之他极冷地笑
了笑,眼神表情像极了某些时刻的宜川。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同时在一张脸上出现,几乎算得上是诡异。
小二姓陈,没有名字,因为在家排行第七,所以大家都叫他陈七。据说他父母生他之前有过六个孩子,但每个婴儿生下来不到半个月都夭折了,而他母亲也在生下他之后撒手人寰。好在陈七比他六个哥哥姐姐命硬一些,靠喝米汤活到如今。于是爷俩相依为命,如此贫苦度日。因为年幼时营养不良的缘故,陈七比起同龄人要瘦小很多,脸上挂不住几两肉,又瘦又黑,脱相得倒像个没长开的猢狲。
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竟然说自己不想修道?他应该知道,如果选择修仙这条道路辟了谷,这辈子都没有饿肚子的苦恼了。微平生不明白陈七的想法。在陈七这连吃了几日闭门羹之后,他决定用强。
白天被陌生的道长问了奇怪的问题,陈七不是没有意识到古怪之处。但他委实对修道没有半点兴趣,对这位自称荆山派修士的道长也没有什么好感,反倒隐隐有些抵触,因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微平生的邀请。
他老爹这几日身体不太好,农活也干得少了些,陈七从酒楼回来还得帮着下地照看那一亩三分田。回到家里时老爹躺在床上,偶尔发出几声,厨房里锅碗灶台都是冷的。陈七把从酒楼打包的食物分了大半放在他爹的床头,就着两瓢凉水吃掉了一点残羹冷炙,又爬上了自己的土炕睡觉。对于穷孩子来说,梦里是最好的安寝,可以忘记尘世的一切忧愁。
睡到半夜,陈七饿到肚子疼,下意识想翻个身趴着睡觉。没料到扑面而来的并不是粗粝的草席,反而身下一空,直接从高空坠了下来。
&ldqu;啊啊啊‐‐&rdqu;即便平日再怎么滑头,陈七也只是个凡人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失重的恐惧感席卷了他全身,陈七下意识张大嘴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