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方才被大林麝咬了也没放弃让白砚琮给他题个字的念头眼下被两人道破身份，反倒是慌了手脚。

他着急忙慌地扶着墙站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大林麝把自己的衣角给咬掉了两大块又伸手捂住露出来的一小块肌肤显得十分狼狈。

“我我”他欲言又止几度看向面前两人，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要跑，可面前两头林麝都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似乎下一刻就打算扑过来继续撕咬衣服似的。

白砚琮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当下只看向赵嵘玖低声道：“他要怎么办？”

赵嵘玖原本一怒之下想说直接让林麝分着吃了算了不过这人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不会真的做什么，当下只掂了掂手里的墨盒，在那年轻人一脸惊恐生怕他把墨盒摔了的神情中问道：“这是孤品贡墨，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先生用它为你题字？或者说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我”

年轻人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资本这么要求，原本他只想着让白砚琮题字可大约是人心不足竟不自觉地奢求更多了。

但赵嵘玖的话似乎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握了握拳，“我可以认你们为主，我原本是夹江边最有灵气最漂亮的竹子！”

他虽然是懵懵懂懂才修出人形但也知道像他这样的灵物算是天生天养，在夹江时还有个奇奇怪怪的人想把他捉去，逼自己认对方当主人因此他多少也知道，自己对于寻常人来说应当算是十分难得的存在。

白砚琮搞不明白他们要一张宣纸认主能有什么用处，却发觉膝头的小暖炉左右动了动，他伸手揭开盖子，那只安静趴着的金色小蝴蝶振翅飞到那年轻人面前，轻盈如光的双翅一扇，无数金色光点便如火焰一般朝他扑去，吓得对方连忙扶住了身边的墙柱才没跌倒。

小蝴蝶这才满意地扇了扇翅膀，重新飞回白砚琮身边，落在他指尖不动了。

白砚琮忍笑，轻轻拨弄了一下小蝴蝶的翅膀，意有所指道：“知道了，全世界你最好，只要你，不要别人。”

赵嵘玖唇角微弯。

那年轻人听他这么说，眼中顿时流露出茫然无措，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和这两个人谈条件。

赵嵘玖却看了看手中兀自震动不停的墨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把墨盒放在地上，又对白砚琮道：“别怕。”

白砚琮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怕什么，就瞧见那墨盒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盒盖落地，里面走出来一个乌衣墨发的青年。

他先是抬起双手，冲赵嵘玖和白砚琮行了个大礼，这才转身看向那个年轻人，一脸歉疚。

“你是小竹吗？抱歉，这么久才认出你来。”

那年轻人呆呆地看着面前长发黑袍的人，忽然“哇”地一声哭了，他也顾不得自己破烂的衣角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那人身边，一把抱住对方，“我努力了好久啊还是没有变成最漂亮的纸”

蜀纸自唐朝起就专供长安内府所用，而作为其中佼佼者的夹江纸更有“全蜀之冠”的美誉，到了清朝更是一跃成为贡纸。高美誉就意味着高标准，夹江纸制作工艺极其严苛，唯有“肌细、油嫩、棉韧、洁白、整选”的“五皮齐”才能被冠以夹江纸的名头而稍次一等的成品都会全部被销毁，并不具备被留存于世的资格。

“我我还没有被写过字，我不想被重新洗成纸浆”小竹又羞又愧，低下头，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破烂的衣角。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只是一颗小竹笋，瞧见一群人在江边泼墨挥毫，转瞬就画出他们一大家子竹来，他把自己从土里，小心翼翼地藏在哥哥姐姐的身后，好奇地看着书桌上铺陈开的雪白宣纸，据说那是他们一族的长辈做成的贡纸，一纸可抵千金。

看着纸上铺陈而开的墨痕，小竹笋想着自己若是也能被画进去就好了。

可他还太不起眼，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群人离开的时候，还有人不小心要踩到他

他吓得闭上眼睛，胆怯地等待接受疼痛，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抱了起来。

那是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青年，他轻轻拍了拍小竹笋头顶的灰尘，又把他放回了土坑里，低声说：“还只是小竹笋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成。”

“很很快的！”眼看着那人转身就要走，小竹笋鼓足勇气回道，又说：“我听离开的兄长说，他会变成很漂亮的纸，我也能吗？”

对方扭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继而笑了起来，“慈竹是最好的夹江纸原料，你以后也一定能成为最上等的贡纸。”

甚至等不到小竹笋的回答，那个人的身形就渐渐在空气中消散。

但是那株最漂亮的慈竹却没能被制成最上等的贡纸，在同一批制出的夹江纸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纸色发黄，还有不少未被洗净的竹叶附着其中，连制纸的匠人看了都不免摇头叹气，说这一卷长得实在难看，恐怕白送都没人要，哪里还有人愿意用来写字？这一批纸又是要送到永乐寺抄经所用，更需慎重对待，当即就打算把他重新洗成纸浆。

“我不愿意就悄悄藏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寺庙里，我就想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用我写字”

结果连分拣纸张的僧人也把他从那堆夹江纸里选了出来，放到了一旁。

听到此处，白砚琮和赵嵘玖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白砚琮给他题字了，白砚琮见小林麝一直盯着自己指尖的金色蝴蝶，怕它过来把这个也给咬了，便打开暖炉的盖子，一边把这只小蝴蝶重新放了进去，一边看向小竹，问道：“若我没记错，夹江纸用的都是嫩竹？你到底多大？”

虽说和一个精怪谈论年龄有些奇怪，但白砚琮可没忘记前一天同光方丈和他闲谈时提到的夹江纸在制作时只会选用生长半年的嫩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