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小院里,江月真换了一套家居服,坐在花厅里看账本,偶尔凝神思索需要改进之处,奋笔疾书。 桃红和柳莺在一旁打下手,一个整理已阅的账本,一个将账本整理好,放到江月真顺手的位置。 江月真他们这一房属于忠信侯府四房,父亲江文礼是风雅才子,不爱理庶务,母亲舒秀儿是富商独女,江月真的外公中年得此一女,娇宠长大,也不会管这些账本。兄长江谨言聪慧过人,可谓文武双全,可是却放荡不羁,是京城有名的一等纨绔。江小弟江慎行年岁小,如今也不过十岁,最是喜爱读书,立志考取功名,成为江月真的依靠。 江小弟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姐姐,咱们一家子人,没一个靠谱的,全靠你一个人撑着,太累了。等我长大了,要考取功名,位列朝堂,保护你不被未来的夫家欺负。” 当时,江月真听了这话,感动得亲了又亲他的小脸,他们四房一家子人,终于出了个靠谱的人。 前年舒父去世之时,将偌大的家产托付给了外孙女江月真。这些店铺到了江月真手里,翻了个新,又扩张了一些店铺,别看她两世为人,但是对待老人留给她的遗产,她是慎之又慎。 门外珠帘处,有个丫鬟细声说道:“九姑娘,老夫人有请。” 放下手中的毛笔,江月真猜测这位祖母的目的,询问道:“祖母请了哪些人过去?” “据奴婢所知,似乎四房的主子都过去了,就连刚刚下学的六少爷和七少爷都被直接带了过去。” 江月真轻笑一声,“难怪阿弟这个时候还没过来缠我,原来是被祖母请去了,咱们也过去吧。” 柳莺给她披上藕荷色的披风,跟着她出了院门。 忠信侯府属于整个江氏二房,早年已经分开单过,但是忠信侯府内部的五房,却是没有分家。 去世的上任忠信侯是江月真的祖父,一生娶了三任妻室,原配生了长子江文忠和次子江文孝,原配抬的丫鬟生了第三子江文仁,第二任只生了江月真的父亲江文礼,第三任也就是现在的江老夫人,她也是原配的庶妹,现在的忠信侯江文忠的姨母,育有一子一女,五爷江文义和六姑奶奶江文莹。 整个偌大的忠信侯府,除了二房的江文孝一家在外地做官,江文莹外嫁以外,其他四房都住在侯府。 江月真还没有踏进门,内堂里就传来欢笑声,她暗道:看来老太太心情好,找他们过来是有喜事宣布。 至于喜事,那是相对老太太而言。 “老夫人,九姑娘到了。” 丫鬟掀开门帘,朝着里面禀报,江月真已经踏过了门槛,看到一大家子人,真是花团锦簇的簪缨世族。 江月真微笑着走上前,步态优雅娴静,如风过莲动,“月真给祖母请安了。” “自己找位置坐。” 江老夫人六十岁的人,身子骨健朗,面相看似慈爱,嘴角的细纹却有一丝违和,所以只是看似面慈而已。 她看到江月真那张艳丽妩媚的面容,心中算计颇多,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这个孙女看似温和,却最难握在手里。 江月真看到江老夫人和蔼的笑容,也笑着走到四房的位置坐下,她看了眼江老夫人转动着手镯的手,心里有数,看来这个祖母在算计什么。 她悄悄环视了一周,就差五房的叔父了,江文义江五爷在吏部任职吏部侍郎,是家里唯二出仕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果然,江文义被仆从引到内堂,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娘,您这是有什么事情宣布吗?” 一家人都在,亲娘还这么乐呵,想来有事情。 江老夫人笑了起来,“文义啊,你的侄儿要来京城,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娘想让他住到咱们家,你觉得如何?” 不问长子,问幼子,在别人家就会闹翻,但是忠信侯府却是个例外。 长房袭了爵位,只是听着好听,既没有实权,也没有帝王的信任。 而五房的吏部侍郎却是吏部二把手,有实权,是这个家最有能耐的人,在这个家很有发言权。 江老夫人前半生也许不太如意,但是这个儿子的确争气。 五太太是个急性子,问道:“娘,是哪个侄儿?” 还未等江老夫人回答,江五爷道:“可是孙家的孙林侄儿?” 他的母亲一直惦记着娘家的亲哥哥,这侄儿必定指的是孙家舅舅的孙子,而且孙林的确读书有几分出息。 “正是他,听说了已经考取了举人,就等着明年春闱。”江老夫人是真的高兴,这忠信侯府全靠老五一个人支撑,孙家却是落魄了,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好侄儿,那是给她长脸。 江老夫人又念叨着:“等他考取了功名之后,就给他娶一房如花美眷,你这当表叔的也多提点他。” “好。” 江老夫人说得兴起,忠信侯夫人大太太不乐意了,她这位婆母可不是善茬,以前为了爵位,给长房塞通房抬姨娘,想弄出个宠妾灭妻的名头,让还是世子的侯爷没有承爵的可能。 就差一步就成功了,若不是那个姨娘家里出了事,恐怕爵位就是五房的了。 最近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想和她娘家亲上加亲,拉拔娘家一把,这孙林恐怕就是亲上加亲的人选。 一个庶出之孙也敢肖想侯门贵女,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大太太认真分析过,长房四个姑娘,庶出的三个都嫁了,只剩下她的嫡亲闺女江映竹待字闺中。 二房两个早就嫁了人,三房那个江若云才十三岁,又是庶出,性格怯懦不讨喜,老太太不会同意。 而四房的江月真,那就是个狐媚子脸,以老太太给五弟挑的五弟妹为例,出身高,又没多少心机,她肯定不会同意江月真的。 至于五房的八娘江映华,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尖,还等着高嫁。 唯有她的七娘江映竹,及笄之年,年岁相当,又性子单纯善良。 侯夫人蹙了下眉头,“娘,春闱在明年,还有一年的时间,那孙林侄儿为何这么早入京?” “这说明这孩子勤奋啊,早早就为春闱做准备。”江老夫人绝对不会说,孙林在家里的风流韵事,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风流了些,青楼楚馆是常客。 “那住在咱们家也不方便,家里还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家,时间长了,没得让下人嚼舌根。” “表哥表妹,就你胡思乱想,没得带坏几个孩子。林儿过来,住在姑奶奶家怎么了?”江老夫人也恼了侯夫人,她就是有些心思,可是这个儿媳妇当众戳穿,就是让她难堪。谁家没个亲戚借住,就她说出来,不就是想破坏她的打算吗? 五房的八娘江映华娇声笑着,依偎在江老夫人怀里,道:“祖母,孙家表哥过来,我们姐妹是不是又多了个哥哥?” “你孙家表哥可不就是哥哥,和你哥哥们一样住在一起。” 江老夫人最宠爱这个孙女,也不恼她打断了对话,反而笑着顺着她的话接。 侯夫人脸色沉了下去,这个八娘真是不像五弟妹,精明得很,又会讨好老太太,看来像五弟。 反而侯夫人身边的七娘是个火爆的性子,脾气有点娇蛮,看着八娘江映华又恨又妒,她才是最尊贵的侯府贵女,偏偏被这个小堂妹压一头。 长房和五房之争,江月真看得津津有味,就差边嗑瓜子边看戏了。按这性子,七娘和八娘应该互换母亲才合适,不过,这样也好,两房才能平衡。 这内堂里三房和四房就是隐形人一般,江三爷夫妇多年只得一女,也就是十娘江若云。江三爷是庶子,又没有功名,在江四爷的帮助下,做生意有些手段,倒也能够平安富贵。 这安静的两房里,江月真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她身上,偏偏头,就看到温柔娇怯的少女低下了头,竟然是三房的独女江若云。还别说,江家的姑娘都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江若云这番姿态,恰似含苞待放的睡莲,别有风姿。 等江月真的视线移开了,江若云才舒了一口气,杏眼里一片复杂,她这个九姐还是这般风华过人,永远不气不恼,优雅从容。 不论是前世双十年华被夫家背弃,还是后来灾荒之年救助万民,而名动天下,受万人敬仰,被陛下求娶,她都是这般光彩照人。 这就是江氏九娘江月真! 哪怕是手腕灵活的八娘江映华,她嫁给了秦王为侧妃,后来成为宠冠六宫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两,被所有女子嫉妒,还是不及江月真洒脱快活。 后来,秦王登基为帝不过两年,南巡时被人刺杀,晋王被扶上皇位,恰逢天灾,那时宠冠天下的江贵妃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她江若云大概是姐妹中最无用的,因为父亲的缘故,嫁给了秦王党的一员。本应该在秦王登基时,荣华加身,她却被夫家抛弃了,只能过着青灯古佛的清苦生活。 她江若云永远不及江月真聪慧,也赶不上她的好运气。 不过,那余生的清苦生活让她清醒了不少,让她思考良多。 上天既然给了她再生的机会,她就要利用这先机,为自己,也为三房谋求一个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