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约会(1 / 1)月下佳人首页

她哪里会知道,今天她多看了那个日本人几眼,将会是她的劫数。    周三和林月白的约定,她不想去,不想被母亲和姐姐误会。但她心里想见他,便蹲在院子里,草丛里随意摘了朵野花,一瓣一瓣地揪着,“去,不去,去,不去…”直到最后的一瓣,“不去。”失落的她又摘了一朵野花,“不去,去,不去,去…”换了一个顺序继续揪,这次,最后一瓣告诉她,“去。”她欣喜地跳起脚来,老天爷是让她去见他的。还给自己找了另一个借口,是去找他问问,姐姐是不是参加了“革命”。    傍晚的周三,出奇的湿热,便穿了母亲給她新做的黑斜纹芝麻纱裙,上身穿了姐姐的旧衣,活脱一个标准的女学生,只是没有皮鞋,还是穿了平常的灰黑布鞋。和母亲报备说是去找沈老板,可这谎话一开头便知肯定还有下一次。    麦伦中学的正门好大门面,就和外国人常去做礼拜的教堂一样庄重神圣。不断有下学的男学生穿着中山装样式的黑色西装三三两两从大门走出来,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林月白。她从旁边的小巷绕到后门,一片荆棘丛生,不觉咂咂嘴。见林月白一身和刚才见到的男学生一样的衣装,正歪靠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插在裤兜,时而抬头看看落日的余晖,时而低头关注脚边的无名杂草。最终,对上了小鸾的黑瞳。    “我就知道你会来。”林月白偷笑。  “这里的草怎得这高,扎脚得很。”小鸾不知怎么回答,和他打岔。  “后门从来不开,又没人来,路自然野了。”继续笑。  “你笑什么?叫我来这种地方。”抬脚转身就想走。林月白赶紧追上她,拉住她白白的胳膊,忙说,“别,下次带你去好地方。”  “你和我姐也来这里?”小鸾停住了脚,抬头凝视他的深眸。  “没,我发誓没。”边说边朝她举起手掌,做发誓的样子。小鸾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扑哧一下子笑喷出来,有点呛,继而咳嗽起来。  月白很自然地帮她拍了拍背。  “怎穿了你姐的衣服?”他问起。    “难道只有我姐才能穿?”小鸾有点不快,她不想在别人眼里,自己只能是活在闺阁里穿着长款旗袍的旧女子,她以为,林月白至少懂她这个心思。    “没,没,我只是觉得,你穿旗袍更好看。”小鸾听他又夸她好看,心中开了花,却摆出一本正经的仪态,“来见你,不是和你插科打诨的。”小鸾提醒他,从兰灰的布包里拿出他的两本书,“喏,我是来还你书的。”    “不学外语了吗?我可以教你啊。”月白有点急,感觉小鸾在拒绝他。    小鸾低了头,沉默了好一会,没有讲话,她想学,但是又在刻意抵触,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学这些。月白没有等到她再开口,便擅自打开英语书的第一页,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念了起来,他知道,她是想学的。这一点,林月白的确了解她。    她也默认了他的教学,挨在他的身旁,仿佛他的体温隔着夏日薄薄的衣物可以传导进她的身体,她不时得瞄他,他也回应她无邪的笑颜。她默默记下他的每一个发音,月白也细心地为她用中文做了标注。    那天,他们没有再说与学习无关的话。至于那两本书,小鸾又带回了家。真的是因为自己太渴望知识才去见他的吗?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肯定是。小鸾做错了两件事,她心里是知道的。一是背着姐姐私下见了林月白。二是背着母亲去读书。但是她觉得自己改不了。    接下来的几周,她还是去了麦伦中学荆棘丛生的后门见他,仿佛只有去见了他,学了知识,她才能安心。而她最初去见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要向他问姐姐“革命”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提起。    上学的日子,碧微照旧是早出晚归,苏太太也管不了她下学擅自跑到哪里,只能求老天爷睁了眼,让她的碧微按时回家,少惹事端。至于礼拜天,有了上次的教训,碧微那是铁定被苏太太禁足的。人与人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习惯,小鸾也是如此。见过几次林月白,她觉得自己要离不开他,每天都巴望着那个周三的下午。    “刘妈,今天我的心总是不安稳,碧微回来了吗?”苏太太心不在焉地拿起手边的绣谱。    “太太,还没回来。要不,我去学校接一接。”刘妈懂得苏太太的心思,见到太太手中的书拿反了,也没言语。    “也好,这个家,也就你陪我说说话。”苏太太这几日出去想再收几个女徒弟补贴家用,却没人愿意学了,时下,年轻姑娘宁愿去大户人家做帮佣,或有漂亮的趋之若鹜去舞厅做舞女,也不愿意学手工刺绣这么费神的细活。还好,有小鸾,善良懂事肯吃苦。她有点累,拿着倒着的绣谱,打起了瞌睡。    这天,又是周三,小鸾去了老地方见林月白。  他却没在,她跺着脚等,直到天渐渐暗了下来,惨白的月亮开始在夕阳的另一头悄悄升起,她却不想走,晚风吹起她散开的长发,和她单薄的棉袍的衣角,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就开始在她的大眼睛里打转,并着冷瑟的身体发抖,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来。    林月白并非是忘记了他们周三的约定,而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他抽了空骑着自行车疯狂的冲向他们的秘密基地时,见她撅着小嘴,含着泪,很是自责起来,举起手,轻轻替她擦眼角的晶莹,却不想,蓄积在眼眶的泪水决了堤,怎么擦都擦不完,那是第一次面对女孩的不知所措,怜惜了起来,“别哭,以后,不会迟了,”他摩挲着她长到腰间的秀发,“要不,我发誓。”他对着她举起手。    “这是你第二次发誓了,我可记得。”她看他严肃的样子破涕为笑,他也灿烂了起来,“来,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说着,林月白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坐上来。”她战战兢兢,侧着坐上了后座,“扶好,要走了。”小鸾差点被晃了下来,下意识地抓上了他腰间的白衬衫,湿湿的,才知他来的是多么的急,汗水都浸透了他的衣,开始愧疚了起来,他记得他们的约定,而她也还要来见他。    从前,她偷偷在自家门前看到姐姐碧微是怎样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抱着林月白,开心地互相谈天说地。现在,她也可以坐在他的身后,那一刻,觉得自己很知足。但是她的手只敢小心的抓着他的衬衫一角,她不敢,像她姐姐一样,大大方方的抱上他的腰。想都不敢想。    他带她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很偏僻的小胡同,下了自行车,又拉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了一间外表很破败,像是荒废很久的屋子。但是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居然有十几个人,围着机器,桌子,忙忙碌碌。甚至他们走进来,都没几个人抬头看他们。地上散落着无数的传单,小鸾弯腰捡起一张,大大的字,“救国学生会”“抵制日货”“反对华北五省自治”“一致对外抗日”她看得很清楚,这才明白,那天街上游.行的大字报都来源于此。    她看向月白,还未启齿,月白就点点头,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这里是他与姐姐碧微见面的地方,也是为什么,姐姐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原因。  “你们…”    小鸾刹那间懂了许多,林月白和碧微同是学生救国联合会的成员,她记得去年年底北平爆发的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的新闻,二百多人受伤,二十多人被捕,当时母亲还教导姐姐不要去惹事。上海当局严禁罢课游.行,但这股学生运动也还是蔓延到了江南地区。或许因为这里是公共租界,有英美法人撑腰,这些学生胆子就大了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租界的北边还驻扎有日本的海军陆战队。    这是危险的事情,他能带她来,说明多么的信任她,麦伦中学的后门,只有他俩知道。一下子,内心光明了起来。比起她姐姐,她觉得他更看重她。    “你呆着别动,我去办点事情,马上回来。”月白一脸的正经,威严得让她想笑。然后看见他去了后面的堂屋,消失前还扭头朝她做了鬼脸,“别动,等我!”    她就乖乖的坐在那里,看着众人忙碌的场景,等他回来。可惜这岁月静好的时光不长,忽的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日本兵来了,快跑。”    然后小鸾的眼前就如风卷残云般,各种纸片洋洋洒洒在空中。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各顾各地,逃离。    她哪里见过如此的场面,她想喊月白,可又不敢出声,怕暴露自己也怕暴露他。刚才月白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动,要等他。她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他们跑,最后还是决定要等月白。因为月白跟她发过誓,“不会迟了。”她真傻。    不消两分钟,其他人都不见了,印刷机也不见了,独独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她。林月白也没有来找她。她眼眶里含了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唰唰整齐的步伐声逼近,来了一支日军小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