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说到就到,留给杨达拉的时间不超过一百小时。 黎慕远索取的费用是变相收受贿赂,她心里明白但也无可奈何。浮华背后的肮脏规则,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面前竟是如此不通商量,除了学会低头,别无他法。 不想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高薪挂在前面伸手能及,想起母亲还躺在疗养院,性命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欲哭无泪。 她也动过挪用闵玉华那笔钱的念头,但这想法刚冒泡,就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也想过重开直播,那些混蛋让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但又无法逾越自尊那道坎。 一下午在童装店无法专心工作,怎么跟老板提出辞职又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好容易熬到下班,她提前去了健身房,想找健身房商量看能不能预付半年工资,然后以整年兼职作为交换。 然而她太天真了,提议刚说出口就被老板一口否决,还被奚落一番。 “你倒活学活用啊,以为办健身卡呀,先收钱再消费,做什么白日梦,干活去。” 想想自己也真是无能,朱古力提前一个月就暗示要做好准备,临到头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垂头丧气回了公寓,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 此后两天更可谓低潮,她只能看着唾手可得的机会慢慢溜走。社会之现实,仿佛任何事都只能用金钱解决,人与人之间也只靠利益相关。或许来鹿城就是个错,她本可以继续呆在澜城,白天做专职晚上扛泥人,大概也能勉强支撑。 可鹿城有她盼了十七年的东西啊。 令她没想到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次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大毛。 大毛看出她萎靡不振,接连两天打门前过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便主动上来询问。 星期六中午,她像往常样离开公寓去童装店,刚到门口就被叫住。 “杨达拉!”大毛今天休假,穿着便装。 “你今天不上班?”见大毛没着工装,她问。 “休假。” “怎么不出去玩儿?” “没啥好玩儿的,出去一趟也花钱,就在这儿耗着呗。管家中心可以看电视,吹空调,到点儿还能蹭饭。” “真好……哎,我得去上班了。” “面试怎么样?” 她无奈的摇摇头。 “他们没看上你?”大毛的语气类似打抱不平,似乎对寰宇的择人眼光颇为不满。 “也不是……算了,可能运气不好,等下次吧。” “那到底看上没啊?” 她拉长一边嘴角,耷拉起脑袋:“他们愿意给我机会,但必须交笔钱。”接着将咖啡店的对话原原本本讲出来,大毛气得握紧拳头。 “都这么恶心,看来是条蛇就会咬人!” “怎么,你也被咬过?” “你过来。”大毛将她拉至大门外,确认走出监控范围,“当初我也遇到过这种事。” “这儿吗?” 大毛点点头。“嗯。因为是外地人又是农村来的,瞧不上我。但我师父喜欢我,就想办法帮我留了下来。” “什么办法?” 大毛搓搓三根手指。“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儿当保安待遇比其他地方好,就跟你现在遇到的情况一样。管事的仗着一票难求,就背着上头向我们这些人要好处。不给,那对不起,走人。给,就留下任职。而且他们不怕我把事抖搂出去,毕竟两边都违规,向领导反映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当初师父帮我争取半天,最后也是拿了三千块才把人留下来。” “可恶,这些人的领导就不出来管管吗。”杨达拉义愤填膺的说。 “谁管啊,哪个□□都不干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当官的不会干预。” “怨我没钱,玩不起这游戏。” “我劝你还是拿到工作要紧,有了收入也不怕给出去的收不回来。” “可我拿不出那么多,原想求求他看能不能宽限宽限,听你这么一说估计也悬了。没我,还有其他人顶上去,现在找份好点儿的工作多难啊。” “对啊,你懂这道理就更要把它拿下!还差多少,我借给你。” “你?不行不行,怎么能找你借呢。”她连连摆手,脸一下红了起来。 “我的钱是假的啊,为啥不能借。” “不是这意思,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再说也不是笔小数目。” “我是借你又不是给你,到时还我不就完了。” “不不不,不能给你添麻烦,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要不答应就是不拿我当朋友,那咱们从此还是保持业主与保安的关系吧。” 大毛板着脸似乎不像在开玩笑。 “大毛,我……” “换我遇到手头紧的时候向你张口,难道你不借?” “借,当然借。” “那不就完了。” “……那你有闲钱吗?” 大毛拍拍胸脯。“有,除去每月寄回家的,自己还存了点。你算算,差多少?” 杨达拉还是很犹豫:“你这么信任我?”同时大毛的耿直也让她内疚,比起这份真诚与信任,她对人始终有所防备的习惯委实不够坦率,此时与大毛站一起,连地上的影子也短了半截。 “当然了,你又不会跑。就算跑了,不过损失点钱,我也就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值多少价了。” “我不会跑!”她认真的说,像在宣誓。 “呵,开玩笑呢,还当真了。差多少,我给你取去。” 她拱起眉毛眼珠朝上,粗略算了算。“童装店那边还欠我几千,如果可以的话,借我五千应该够了。” “行,那你先去上班,晚上回来到管家中心找我,我待会儿就去取。” 她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言语表达内心感激与喜悦,于是朝大毛深深鞠了一躬。 “不知道怎么谢你,但你真帮了我大忙,等发了工资第一时间还你。” “小意思。” 绞尽脑汁也无法解决的事居然被大毛解了套,这是她进入社会以来第一次领教到竞争法则的残酷,及人与人的真情。相较于得到工作的兴奋,她更为结交到大毛这样的朋友而感恩。 然而童装店老板就没那么客气了,突然提出辞职,老板大为光火,但又丝毫没挽留的意思。说来说去,硬是克扣掉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作为惩罚,杨达拉理亏,只能接受。 加上大毛那五千,终于凑足一万。 周日一大早,她就去自助机给黎慕远转了帐,刚核对完回执单,就收到黎慕远的信息——公司地址,经办人,注意事项,以及一句假惺惺的“欢迎加入寰宇”。 五位数人民币,换来六个毫无温度的字,滥用职权的黎慕远又赚到份灰色收入,她也得到了心仪的工作。这便是职场教会她的第一堂课——利用即是合作。 如黎慕远之前安排那样,星期一只是办理入职手续,熟悉环境。 拿着工号牌走出写字楼,回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大楼,她才从一种不真实的心情中走出来。刚才甚至来不及细细参观寰宇的办公环境,也来不及认识同事,跟做了个梦似的。 她先将好消息告诉了上官羽,但未在“少一刀”过多停留,因为还有一个人需要被感谢并分享这份喜悦,她还决定好好请他吃一顿。 打包了干锅虾,酱排骨,大毛因上着班不能外出,她只好将人请上十一楼。这也是大毛来樱花公寓那么久,第一次踏进业主屋里。 显然,他被1101的装修装饰震撼了。站岗守护日夜巡查的房屋内部原来长这样,他兴奋好奇的趴在落地窗往下看,远处是江景,平时所处的不足四平米的岗亭小得像颗芝麻。 杨达拉铺好桌布将吃食摆上,因大毛当值无法喝酒,两人以水代酒。 “恭喜你!”大毛率先举杯,杯中可乐是廉价的饮料,但卢美琴家的杯子却价值不菲。 “谢谢你大毛,没你帮忙,工作的事就黄了。” “好说好说,都是外出打工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她起身从包里掏出张纸条。 “我打了个借条……” “这是干啥,我不要,相信你才借钱给你,这样就不拿我当朋友了。” 她抓起大毛的手,硬把借条塞了过去。 “不,正因是朋友才该这样。” “搞得多生分啊。”能帮上喜欢的人,大毛有些沾沾自喜,对他而言也是种满足。 “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不踏实。你放心,领到第一笔工资就还你。” “没事,你用呗,啥时候手头不紧了再说,我不急。” “你还真会存钱,每月给家里寄那么多手上还有富余。我就不行,花得比赚得多,不管怎么俭省都存不下来。” 大毛夹起虾送进嘴,有滋有味的嚼着,看着杨达拉高兴的样,心里也乐开花。 “反正什么时候急着用钱就跟我讲,健身房那边我还兼着,多少能先还点。” “你还去健身房啊?” “去啊,晚上时间那么长,当然得抓紧时间赚钱了。” 大毛的眼睛垂下去,犹豫半晌,抬头问:“能告诉我为啥突然这么需要钱吗?” 筷子在嘴边停下,杨达拉咬咬上唇。 “算了,不用告诉我,吃吧。”察觉她有所迟疑,大毛立马转开话题。 “我妈在医院躺着,我必须努力赚钱她才能活命。” “阿姨咋了?突然生病还是发生了啥意外?” 她摇摇头,冷静的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植物人。”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大毛张大嘴无比惊讶的看着她。 “所以上次突然回去是为了你妈?” “嗯,十七年了,她在床上躺了十七年,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十七年你咋过来的?” “福利院,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你爸呢?” “我没爸爸,早死了。” “其他亲人呢?” “也没有,应该说不知道。我来鹿城就是想找答案。” “啥答案?” 话到嘴边,她还是把秘密咽了回去。大毛乐观开朗,善良仗义,像一道让人振奋的光芒,她实在不愿自己阴暗的过去将这束光遮挡半分。 “快吃东西吧,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