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牛车比来时的气氛还要难堪。
驶过后山村,是一片麦田。乡亲们都回家吃饭了,路上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整条土路上,只能听见牛车“哒哒”的蹄声,直直穿进车内。
苏棠虚软地靠在牛车靠椅上,神情萧索,眼中泪光点点,似是疲惫不堪。
今日的种种在眼前晃动,她不由伸手遮盖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悲伤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如看官的心情。就像像看完战争片时的难受和无力。
“棠娘……吃些松子糖吧?”陈遇卿默然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包被稳妥包好的糖。
这是吴氏特地留给陈遇卿的。她怕陈遇卿吃药嘴里没滋味,坏了胃口,于是便到县上买了好多这样甜蜜的松子糖。
他刚打开,一股甜蜜的香味便充盈在整个车间。
苏棠偏头,一颗颗褐色的松子糖静静躺在白色的方帕上,像是雪中疏落的石子。
苏棠伸手拿了一颗,含在唇中慢慢化了,香甜便萦绕在唇齿间,直直飘向人的心房,摧营拔寨,直将那股子怅然难言,仔仔细细清扫干净。
只留满腹香甜。
她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心情似乎转好。
“喜欢吃松子糖?”陈遇卿问。
苏棠点点头,又捡了颗圆润点的,含进口中。
两腮微微鼓着,红着的眼眶向上弯起,眉眼里带着餍足,活像一只偷吃东西的小家兔。
她含糊不清地道:“难怪娘给你留着,松子糖确实好吃,甜到人心里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可听起来黏腻腻的。
就像是阴沉的天边撕开了一道裂口,阳光骤然从其中洒落人间。
低迷的气氛荡然无存。
她看出了陈遇卿的关心,也不愿他担心,便借此半真半假地倾诉。告诉他,她很好。
陈遇卿缓缓长舒口气,眼中的忧色渐渐消散。他看苏棠吃的开心,忍不住也取了一颗糖,慢慢吃着。
他不喜欢甜食,素来也没尝过,随身带着,也只是为了让吴氏心安。
甜腻的滋味弥漫在齿间,他微微皱眉,忍住了上涌的甜齁意。
“如何?是不是很好吃?”苏棠凑上来瞧他。
一股月季的幽香袭来,似是女儿家的体香。
陈遇卿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身子微微后倾,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真的?你不觉得太甜了吗?”苏棠狐疑,她嗜好甜食,她喜欢的甜度,一般人都接受不了。
陈遇卿面不改色,似乎为了证明一般,又捡了颗松子糖塞入唇中。
“我终于遇到和我一样爱吃重度甜食的人了。”苏棠有些兴奋,顶着一张痛哭过微肿的眼眶,着实有些滑稽。
陈遇卿看着,突然觉得嘴里的糖似乎也没那么齁了。
苏棠坐了回去,背靠在牛车栏杆上。她忽的伸手摸了摸耳朵上戴的素铜耳坠,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笑着道:“柳大娘都跟你说了吧。”
陈遇卿似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眉眼愕然了一瞬,又点点头。“是说了一些。”
苏棠眯了眯眼,同情道:“苏棠确实很可怜。你知道吗?女儿家成亲都需要母亲送耳坠子,寓意着新夫妇恩恩爱爱,白首偕老。钱氏是我的后娘,你知道在我出嫁时,她是怎么说的吗?”
不待陈遇卿说话,她又自顾自地继续道:“钱氏说,家里的钱还要留给虎子吃饭,苏棠平常吃喝玩乐惯了,把耳坠子钱都给败光了。
还好我娘早有准备,临去之前拖着病体,卖了自己的嫁妆,买了这对耳坠子。又用布帕藏了起来,要不然我出嫁时可没有耳坠,会让人看笑话呢。”
苏棠的语气很轻描淡写,神情也是安静的,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只是某些时候,还是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波动。
陈遇卿知道,她其实并不像她语气中那么平静。
她微微垂头,陈遇卿看不清她的神色,心中莫名有些堵。
他偏过头,听苏棠逐渐含糊的声音。“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我只是……心疼……”
声音渐低,直至不见。
陈遇卿肩上却突然落下一缕轻微的重量,带着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