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过年时节，再过一月，便是立山书院招收学子之时了。　　　　晴琛赏着自己那幅巨幅猛虎图，一边问坐在桌案后的人，“诶，书呆子，再过七八日便是年节了，你准备如何过啊？”　　　　叶城顿了顿笔尖，因为快要到立山书院考试时间，他这段时日每日都在做文章温习，完全没意识到年节。　　　　抿抿唇，“在家过，买些米面肉蔬灯笼，写一副对子，小生与猫兄过了就是。”　　　　这时代人们讲究年节，便是大街上的乞丐，都得找个破庙自己过，不到人家家里去的。　　　　猫儿窝在晴琛怀里翻白眼，谁要与这呆子过，冷清清的不说，那地方一点儿也不舒服，哪有大人的怀里软和。　　　　“对子？”晴琛想了想，“诶，书呆子，你这些时日都未曾做过生意，我瞧你一笔字不错，不如给我这竹风馆写几幅对子，我照样拿银钱与你。”　　　　“能为浮欢做些事那是最好，只是银钱便千万免了，小生受了浮欢恩惠，本已经是还不尽的恩情了，还要银子，那真是无颜见人了。”叶城急忙道。　　　　“我瞧着也不过几日时光，你不如上街卖些对子，简单纸质粗糙的便便宜些，复杂精妙的就贵重些。这读书没有银钱不好，你也自己多攒下钱财，左不过耽搁几日，影响不到什么。”她想着便道。　　　　晴琛可没什么大善人思想，她该帮他的不会含糊，可是该让他自己意识到的事也得说清楚了，他必须自己学着挣银子，就算杯水车薪，也得明白，自己不能光靠着旁人。　　　　叶城经她一提醒，起身行礼，“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浮欢指点，小生明白了！”　　　　他也没有觉得不对的，这是很应该的事，浮欢没有义务养着他，他如今没本事，将她的恩情都记在心里，可若有一日辉煌，必定会十倍报答。　　　　晴琛点头，“那纸笔都在那处，自己取用就是，你自去摆摊。”　　　　……　　　　叶城送走了几位买对子的人，又坐回桌案继续写。　　　　“云儿，把这个给他送去。”晴琛将怀里的暖手炉递给云儿。　　　　云儿笑嘻嘻的接了，转头跑下了楼。　　　　叶城身上内里穿着普通厚布衣，晴琛为他做了几件新衣他都没舍得穿，等着过年时再穿上。　　　　外边披着晴琛送他的一件大氅，整个人裹得还是很严实的，只是站在寒天雪地里，到底是有些凉。　　　　“诶，酸秀才！”云儿娇斥一声，待他看过来，将暖手炉塞给他，“我家小姐让我送来的。”　　　　说完就跑走了，叶城抱着手炉红了脸，却又抱得更紧了。　　　　齐越就在竹风馆对面的茶楼，原本的胭脂铺子被他买下来了，改成了一处茶楼，对着晴琛房间的这一扇窗户地方，被他改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包间，每日都见得到她，却也知道了，她与那穷书生的关系匪浅。　　　　要说这一街的花街柳巷，就这儿偏生是个干干净净的茶楼，你说之前胭脂铺子的生意多好，这儿的女子哪个不成天买几盒回去，都说这齐越白长了颗聪明脑袋，花了大把银子却做了亏本生意。　　　　叶城正在写对子，来了几个人站在摊前，随意翻看着，他抬起头来，和善一笑。　　　　“几位仁兄，不知想要什么样儿的对子？”他施了一礼。　　　　那几人对视一眼，凑过来贼眉鼠眼的，“诶，小白脸，我问你，竹风馆那个美人儿，是不是包了你了？啊？”　　　　叶城蹙眉，说自己可以，怎么能这样辱没浮欢姑娘？　　　　“还请仁兄慎言！浮欢小姐与小生之间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绝无龌。龊！”他义正言辞，就算有，那也是他心存不轨才是。　　　　“哟哟哟，瞧瞧这话，不愧是读书人啊，一溜一溜的。我呸！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敢教训大爷？别以为大爷不知道，你这小子见天儿的往竹风馆里跑，就你这穷酸样，你有能耐女票那么漂亮的？还不是靠着一张脸哄女人，啧啧，这书啊，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城气的浑身发抖，“住口！浮欢姑娘并非青楼女子，她是清白女儿家，你怎么能张口胡说？！”　　　　“我胡说？”那人上前就一把攥住了叶城的衣领，将他狠狠一掼摔倒了地上。　　　　“老子亲眼所见！你成日里吃喝人家，这身上穿的，也是人家给的吧？就靠着会两句酸诗，写几个字，就将人哄到了手，还吃喝不愁了，你这种人，也配进立山书院？真是丢人！”　　　　叶城脚脖子一阵拧痛，听这人一通侮辱，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虽然他和浮欢的确没有越矩之处，可是他自己却知道，他心里对她，是有着妄念的。　　　　那几人丢下手里的对子扔在他身上，骂骂咧咧的走了。　　　　晴琛看了一会儿叶城卖对子就回屋了，谁有空大冷天的站在外面看他呀，这会儿正吃着茶点呢，没瞧见街上那一出。　　　　叶城只觉得心里发凉，脚腕再痛比不得心，他不怕自己被误解，可怕浮欢也是这样想，他更怕旁人对浮欢的看法，她不是那样的女子的，她不是。　　　　叶城一手把住桌角，准备勉力撑坐起来，迎面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走近。　　　　他顿了顿，见了这双绣金丝鞋履，缓缓抬头，是齐越，他们知道彼此存在后，也偶尔碰过几次，但都心照不宣的未曾交集过。　　　　齐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回眸翻了翻他写的对子，微一偏头，身后的两个书童上前将对子全都收起来。　　　　他笑了笑，“都是欢儿的朋友，在下与叶兄神交已久，却不想今日是这番情景。看叶兄这模样，还是不要出来摆摊了，回家多读读书吧，剩下这些我全包了，不必找了。”说完，将一锭银子扔在了叶城身上。　　　　回身正要走，想到什么又回头，“噢，对了，祝叶兄，过个好年！”　　　　叶城攥着桌角的手骨节发白，垂眸看着湿寒的地面，还有着未化的积雪。　　　　他抿紧了唇，撑坐起身，脚腕疼的入骨，额间都见了汗，他也死死咬牙忍着。　　　　看着空荡荡的桌案，就连一张白纸都被齐越收刮走了，他伫立在寒风中，怀里一只手还死死抱着暖炉。　　　　艰难的俯下身自桌下拿出书篓背上，看着掉到地上的那一锭银子，银子沾了雪水，静静的躺在那。　　　　他顿了半晌，冷不防边上冲出一个乞丐，将他往边上一把推开，俯身捡起银子一溜小跑，转瞬在街角没了影子。　　　　他怔了怔，紧着追了两步，脚腕剧痛难忍，可心里更是难过，现在银子没了，他就真的欠了齐越了。　　　　最后他孤零零的站在街角，又默默走回来，背着书篓，一手抱着桌案往家去，一瘸一拐的，面上却冷漠。　　　　晴琛吃完一叠儿糕点，又唤云儿，“云儿，这又一个时辰了，把这点心给他送去，再加一壶热茶。”　　　　“是是是，咱这就去。”云儿抱着点心茶水，笑嘻嘻的走了。　　　　晴琛没等多久，就见云儿原样带着东西回来了，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她气鼓鼓的。　　　　“小姐，那书呆子早就做完生意回家了！真是的，这么近他也不来知会一声，往日里都在这儿用晚饭，今儿还清高起来了，跑回家去了。”她嘟嘟囔囔的，“还有，那桌案都搬走了，您不是说了，让他就近放在咱们这嘛，我看哪，是这书呆子眼见要进书院了，所以忙着和咱们划清界限呢！”　　　　“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她不解气的唤了几句。　　　　猫儿从晴琛膝头立起，威胁似的呜呜了两声，云儿叉腰，小手一指。　　　　“你还不服了怎的？你家那个主人啊，什么都靠着我们小姐，今儿不过让他自己卖几幅对子，他便不声不响的走了，真是靠不住！”　　　　晴琛按住猫儿顺毛，“好了，云儿，既然他走了，那就你吃吧，别气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云儿嘟嘟嘴，抱着吃的下去了，晴琛眉目沉静半晌。　　　　“云儿，我要休息，晚间就不用膳了，谁来找都不见。”　　　　云儿吃了一口小点心，叹气，果然小姐表面坚强，心里还是被那书呆子伤到了。　　　　趁着没人出来，晴琛抱着猫儿下楼，拐去了厨房，现成吃食都被拿到前面去了，她干脆提了个篮子，选了米面肉菜各装了些，这才抱着猫儿出了后门。　　　　大大的毡帽遮了大半个脸，她路过叶城摆摊的地方，顿了半晌，看了一眼窝在对面门廊下的黄狗，扔了块肉给它，转头又径直走了。　　　　拐进了叶城住的巷子，这里是粉头柳巷，路面上有些泥泞破烂，门房如今都紧闭着，只待一会儿，便会打开迎接恩客，届时才是热闹。　　　　她早就知道叶城住的地方在何处，到了门前，看了看这被叶城特意换的牢实的院门，竟觉得有点儿好笑。　　　　抬手扣了扣门环，没人应，她继续扣。　　　　过了一会，见门外的人还不停歇，叶城只好无奈回道：“走错门了，这里没有姑娘。”　　　　“翠柳姑娘在斜对门，红桃姑娘在右边，云烟姑娘在最里边，新来的青叶姑娘在对面左边。”　　　　晴琛顿了顿，看来这人时常被人上门啊，而且，他倒是对姑娘们住处挺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