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前一天睡了一下午的关系,这一天张茂很早就醒了。他醒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这种暗和之前那种山雨欲来的暗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村子里的公鸡早就叫过了,不过时不时还有似乎是睡迷糊了的扯着嗓子喊上两声。叫得一点也不干脆利落,有时似乎叫了一半疑惑自己是否错了而变得后继乏力,整个叫声因而变得虎头蛇尾起来。
张茂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鸡啼,想到自己确实好久没听到过这声音了。但是,他又疑惑,已经在这村子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之前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呢?大约,他的被车喇叭、建筑工地的机械吵到有点“失聪”了的耳朵,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对更自然的生活环境的适应能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做噩梦了,尤其是,没有梦到前妻了。该为此而欣慰吗?爸爸的生活完全取代了他自己的,而占据了他大脑里的运算能力——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吧?
这样躺了一会儿,他确认自己再也无法入睡了。真是奇怪,在以前,回笼觉明明是那么愉快、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他于是起床了,坐在还不算明亮的环境里,就着灯光,读了一会儿哲学书。读的时候思绪那么多,那么些个“相见恨晚”的念头——就在这期间,天色悄无声息地亮起来了。
艳阳高照,周围的一切就好像那场导致了山体滑坡的大暴雨没发生过似的。天空,甚至比张茂跟随毛伯伯一家去山顶水库玩耍的那天更清澈透蓝。
早饭后,张茂继续起他因为暴雨而被打断的、全面了解小院现状的工作。又花了一点儿时间,他终于把小院的“植物地图”完成了。乍看之下,被枯枝败藤夺走了许多视线的小院,实际上仍然有许多很有价值的观赏花卉。张茂很乐观地断定,不需要投入很多的劳动,就能把小院恢复到不错的状态。
“只需要把枯枝败叶清理掉,差不多就可以了。如果有空了的地方,就移栽几棵别的花过来,把坑填上。”早上,毛伯伯来看他的时候,他们站在小院的中央,张茂这么自信满满地说。
“嗯,看着好像是还可以的样子。”毛伯伯一如既往地一边用拐杖敲打着小石子,一边认真地点头。“我给你帮忙,要得不?”
“不用。”略作思考,张茂还是决定拒绝。“没多少工作量,我自己来就行了,就当做锻炼身体了。”他真正想到的是,如果和毛伯伯一起工作,就失去了随时停下来休息的自由。况且,因为他的体力不好,搞不好还要被指责教育。
“那也是,你这个身体,确实需要锻炼。”老者很诚恳地点了点头,“得行,那要缺什么,就到我家里拿嘛,啥子都有!”说完之后,一如既往地,老者并不道别,直接就迈腿走了。
于是张茂投入了这场完全是他“自找的”劳动中去了。他从工具间里,找出来一些园艺剪子和铲子,还有线手套,又去衣柜里找了一套爸爸的旧衣服换上(他的身材与爸爸相仿,穿爸爸的旧衣服倒是很合身)。
他从靠近水泥路的地方开始,沿着螺旋形的石子路清理两侧的杂草与枯枝败叶。他把这些被清理下来的东西盛在从厨房找出来的一个背篓里。很快他就攒够了一背篓的草叶。
现在,他遇到了新的问题,他该怎么处理这些草叶呢?
仿佛是灵光一闪一般,他的脑海中出现了爸爸双手握着铁锹挥洒汗水的场景。他突然想起了堆肥——原来院子一角那块红砖砌起来的地方是个堆肥池。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又看了一遍,确认里面已经堆满了(堆了五年的堆肥,现在已经被野草覆盖了)。
张茂于是决定改变策略。
他打算先收拾堆肥池,把野草除掉,把堆好了的堆肥移出来,这样才能为新收拾出来的草叶腾出地方。
收拾的过程,大抵还算顺利,只有几处小小的差错。比如,一个没留神,张茂被横斜的蔷薇或是月季的枝条刺伤了脸颊,流了一点点血,还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印子。为了把深深扎根在地下的野草拔起来,(虽然他可以用小铲子挖的,但因为旁边别的花,他不想伤及无辜)他摔了个“屁股蹲儿”,那个疼啊,他怀疑自己的尾椎骨是否断裂了。
他把倒腾出来的堆肥盛进了那天他们用来搬土的那种筐里,这筐是他从毛伯伯家借来的,仍残留着前一天山上的黄土,正在阳光下等着被晒干。现在,张茂又用他们盛满了黑亮的堆肥。
对于这些堆肥该派上什么用场,张茂现在还没有主意。他并没觉得哪里有需要填土的地方,怀疑最后只能把这些堆肥覆盖在花坛植物的根部,但是他又拿不准这样做对不对,对植物好不好。总而言之,那些堆肥现在除了占据了道路,使他不得不频频绕道之外,还让他觉得心烦。
光是清理堆肥池和挖出堆肥,就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而且张茂感觉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
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张茂这样自我安慰着,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各种工具。因为担心突然又下雨了,他还细心地为筐里的堆肥盖上了一层防水塑料布。
然后,他洗了澡换了衣服,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西红柿打卤面。
站在水泥路上看着他这一天的劳动成果时,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感,觉得倍儿有成就。
傍晚时分,毛伯伯来了。张茂很自豪地把他的工作和计划讲给毛伯伯听,老者,很认真地,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张茂很客气地请教他堆肥的用途,是否能够直接覆盖在植物的根部。
“那可是好东西啊!”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朝防水塑料布走过去,掀开来,抓了一把到手上,捏了捏,又举到鼻子前闻了闻。“真不错!堆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