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阁后厨外是一扇矮墙,墙边有一棵桂花树,值此将暖之际仍瑟瑟缩缩的。即使秦苍不会轻功,也轻松地翻过了墙头。
大院里一片安然,草木相应,鸟鸣相和。若不提此时处境,倒真像是闲庭信步入了哪家大户宅邸里。
四下无人,秦苍轻悄悄寻迹潜入后厨。
屋里一片寂静,锅碗灶具俱全,其上无半分油烟但也没有一丝灰尘。偌大个“厨房”半个人影全无,更别说刚才小风提到的“后厨管事”了。
秦苍丝毫不敢放松,反将身子绷得更紧。后厨是四四方方的空间,空荡荡置物架的另一头是通向后街的门。厨房必有通向主院的路可以走,可家丁仍“招摇过市”将人从前门带进去,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糟了!
“嘭”的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霎时间整个陷入黑暗。秦苍转身推拉,门不动;摸索着跑向后街的门,锁死了。后厨的窗早已封死,从边角透出极细微的光点,秦苍试图用屋内的器具撞击窗和门,纹丝不动。
四下密闭,别说光,再呆一会儿缺不缺空气都难说。未知让人恐惧,黑暗让空间里的一切软化、坍塌、聚拢,再拖着粘液,朝自己碾压过来。秦苍脑袋直突突,眼前一片漆黑。实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只是“请君入瓮”四个大字在黑暗中飘来飘去。
可是抓着我这只“鳖”能有什么好处呢?
几个呼吸后,所在“容器”再没变化。秦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下心,凭借记忆“环顾”这个毫无生气的黑匣子。想了想,将自己的领口解开些,又将袖子和裤腿卷上去大半,静伫室中央。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秦苍不禁打了个寒颤,旋即合上双眼。此时被自己忽略的地方,往往也是设局人会忽略的地方。万物皆有所掩,所识并非为真:泛着金属特有冰冷的各式菜刀和隐藏着的兵器味道的位置最先显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则致虚极,守静笃:又一会,凹凸着的器皿、置物架和桌沿灶台的位置折射出不规整的回响。知其雄,守其雌,则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复归于婴儿:终于,整个黑暗如潮水一样向后褪去,在脑海中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突然,右腿外侧流过一丝几欲错失的气息,像猫尾巴远远扫过,极微弱。秦苍睁开眼,双瞳已经适应黑暗。借着被钉死的窗框透出的轻轻点点,沿着右前侧看去。风来处,光线垂怜的地方,空气中悬浮的尘埃打着旋,迅速向灶台后光滑的墙面聚集。
土灶下自然没有柴木烟灰,空空如也。
秦苍拾起一个长棍子,蹲下身,集中在边缘一处猛凿。土灶后的墙竟裂了一道缝!再凿,“墙”面竟像蛛网一般,慢慢碎开,掉落一块不足一寸厚的墙皮。碎了一处,“墙”就不再坚固,秦苍扔了棍子,直接用脚一踹,墙皮纷纷掉下,露出一块并未封住的网状铁门,秦苍掀开这道铁门,“狗洞”后是一条长长的密道。
密道狭窄潮湿,墙壁坑坑洼洼。从此处看,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凹陷;凹陷处里点着灯,红色烛火流着蜡泪噼啪作响;蜡泪滴在秘道的石梯上凝成嶙峋;青石梯弯弯延延、一路向下看不清伸向何处。
有烛光自然有空气,气体不知混入了什么杂质,但足以支持燃烧;洞里的湿润自然不出自这个“厨房”,是与什么水源相通吗?
秦苍握一把小刀,用衣服掩住口鼻,下意识摸摸戒指,心中默念:“我跟夕诏学了六年,就算他不认我是徒儿,但也承认我的成就,别慌,稳住。”
壮了壮胆,沿着阶梯,逐级向下。
这是一条比想象中更普通的秘道,没有暗器、没有毒,甚至不分叉,只是很长。秦苍感觉自己能走了半刻多,才隐约听见从下一个转弯点后传来的声音。快步向下。越是近,音量越发增大。是人声,交谈、笑声;杯盏?杯盏碰撞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秦苍跑起来,又过了一个转角,一束光从同样的网状铁门上打下来。
太亮!秦苍一时间睁不开眼。
好半天推开门,头顶人声鼎沸。
这是一个巨大的柱形天井!
秦苍所在的井底过圆心纵深约五丈,几十人自由行进绰绰有余。地上铺就了浓密的草,茵茵翠翠,秦苍甚至还看见上面开着些许野花。天井四周是长满青苔的光滑石壁,下窄上宽,高处十来米如喇叭花似的向外延展开,此处就是声音来源。
天井上沿一桌并一桌的人。围栏不高,秦苍看见这些人有男有女、衣着华贵。觥筹交错间,有个清脆的声音大声道:“伤门入!”
接着所有人瞬间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秦苍身上,一时间鸦雀无声,接着,不知谁最先大喊一声:“上菜了!”下一秒人们就沸腾了:拍手的、叫喊的;甚至有人爬上了桌子,整个井口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秦苍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再回头拉扯刚才的铁门,发现是个单向锁,已然锁死了。
从她的角度看,这偌大的圆形场地开有八门,门尽相同,间隔一致,其上写着杜、景、死、惊、开、休、生。回头,自己这道门的正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伤”。油料是红色的,字迹有些斑驳,已然很有些年头了。再仔细看铁网门,外在已然冲洗得很干净,但除了铁锈味还露出些许诡异的腥甜。
正想着,左右“咔”“咔”两声。
“景门入!”
“开门入!”
井口呼声四起,穿云裂石。
左侧景门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走出来。女子头发蓬乱、敦实健壮,裸露的肌肤黝黑发亮,手里拖着一个双头流星锤。她显然没有如秦苍刚进来时那般,显得不明所以——眼神狠厉,目光所到之处掀起座上雷动。
右侧开门,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男子左右手分别持两柄剑,双剑长短不一,鸳长鸯短,寒光凛凛。细看,持重的男子嘴角隐隐有一丝血迹,看向座上男女的眼神也满怀愤怒。
哪见过这种阵仗?秦苍暗暗腿软,靠在背后的墙上。
她明白了。她现在终于明白这里正在进行什么了。也终于明白极乐阁的“博戏”是什么了!
“斗兽。”秦苍想:“原来这么多年,我才是‘鱼’!”
墙壁上的苔藓不一会就将最里层的衣服也沁得濡湿。
眼前两人显然是知道“游戏”规则的。此时此刻,秦苍把自己毕生所学脏话都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后悔啊,一时心软被人设计了,今日自己若是能爬出升天,以后绝对、绝对不再管他人瓦上霜!此时此刻,腿抖得快站不起来,不要说右边大哥看上去就是个名门大家,就连左边大姐的流星锤,秦苍都没想好该怎么躲。果然,同一件事,是“极乐”还是极悲,要看所处的位置。
景、开二人四目相对,继而转过头,看向快把自己埋进墙里的秦苍。秦苍手脚冰凉,心跳将停未停接下目光。怎么办,要不要跪下?现在跪下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正值头皮发麻,就见二人双双收回目光,不再看自己;相互对视、展开兵器。
“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