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成也孙峻,败也孙峻
诸葛恪走到铜镜前整了整衣冠,已经初冬10月了,软裘厚襖都上了身,本就丰肥的身材更显得有些臃肿。
铜镜里映出他苍白而满是赘肉的面孔,眼皮浮肿着,眼袋也挂了下来,皮肤粗糙没有光泽,两鬓头发稀疏还夹杂着银丝。
“唉,去年庆五十寿辰时,人人都赞太傅保养有方,望去俨然未满不惑之年,却也不是阿谀谄媚之语,几个妻妾也夸我显得年轻充满朝气。谁料想一年光景变得如此模样!真可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忧毁容,烦伤心啊……”
诸葛恪心里叹息着,伸开双臂让侍从在他黑底白襟带着红色暗纹的官服外套上一件大红锦袍。
想了想,又令取来太傅之绶和阳都侯印,一起挂在腰带上,又配上一把孙权亲赐的龙泉宝剑。
“容颜会衰老,威严不可堕,我须让大臣们始终记住,谁才是吴国的首揆!”
诸葛恪安慰着自己,转身出了府第,去赴皇帝的宴席。
走到大门口,家中喂养的爱犬黄虎忽然奔过来,衔住诸葛恪的锦袍一角,口里咿咿呜呜发出低号声。
诸葛恪平日见它乖巧可爱,常在烦闷时逗弄玩耍,当下抚摸黄犬的脑袋笑道:
“阿黄不想我走吗?皇帝召我,我不得不去,又不能带你去,且在家等我吧。”
黄虎不肯松口,诸葛恪佯怒举手要打:
“咬坏我衣服,我可要杀了你吃肉!”
黄虎咿唔欲语,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圆眼哀哀的望着他,
“去拿块鹿肉来给它。”诸葛恪吩咐着,令家仆牵开黄虎,坐上车走了。
诸葛恪是8月中旬回到京城的。
他的排场依然浩大,威势不减去时,骑兵开道,仪仗队导引,他在中军端坐马背,脸上极力装出从容笑颜。
然而看热闹的民众十分稀少,听不到一声道劳和欢呼,都远远的站在阴凉里躲避热日冷观着。脸上满是冷漠与不屑,有些甚至是怨恨。
诸葛恪悚然心惊:
“百姓有许多子弟死在战场上,尸骨都不得还乡,难怪他们这样迎接我……”
顿时他如受针刺,坐不安稳,急令部下息锣罢鼓,默默地各回军营或府第。
自经新城这一战,诸葛恪变得不会笑了,脸上的肌肉似已僵死,整天板着脸,目光冰冷。
他自以为是威严,朝臣却把它看做是凶狠,是随时要找“替罪羊”的前奏。他明白自己的威信大大下降了,时时刻刻怀疑别人在暗中谴责他,嘲笑他。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我必须重整旗鼓再立新功!”
诸葛恪更加独断专行,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了三步棋。
首先是把以前尚书机构提名,经皇帝批准任命的各级官员一律罢免,重新上任的人选全由他说了算。
其次,宫内外的禁军将领也免职,改换了他的亲信和心腹。他的外孙张约、张震和亲信朱恩都担任了散骑常侍,掌控了禁军大权。
第3个措施是更重要的,他将京畿和几大军区的军队都集中起来,整张待发,随时候命,准备进攻魏国的青、徐两州。想用新的胜利,来挽回自己日渐消降的威望。
马车至皇宫,诸葛恪下车步入宫门。守卫的兵士立正行注目礼,络绎不绝进入宫殿的官员们也恭敬的打招呼。诸葛克心不在焉的点头回礼,威严的向前走。
如果他能细致的观察一下,今天的羽林军,全换成了孙峻武卫营的人,或许会心生疑窦而警觉。但是他没有,他不知道:一张凶残阴谋的网已经向他撒开。
诸葛恪登上丹墀踏入殿门的时候,早已候在那里的张约和朱恩上前拜见。他俩算是天子近臣,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随从,职兼顾问与侍卫官。今天皇帝大宴群臣,两人也在被邀之列。诸葛恪和他们亲近的机会反而少了。
张约单膝跪地,两手抱拳一直不起身,诸葛恪皱眉道:
“自家人何必多礼?”
伸手来扶,忽觉手心里塞进一样绢布之类的东西。他是聪明之人,会意地不露差异之色。
张越乘势起身,与朱恩避开了。
诸葛恪在一根廊柱后,迅速展开手中的白娟,上写:
“今日张设非同平常,恐有变故!”
他心中一惊,犹豫片刻,返身走出殿去,迎面却碰上了太常卿滕胤。
滕胤之女嫁与诸葛恪小儿子诸葛悚为妻,两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出征合肥时,诸葛恪就任滕胤为都下督,等于是临时摄政。
“太傅为何来而复返?”滕胤笑着问道。
“这个……咳,吾在军中染了微恙,老觉腹痛,不宜食油腻之物,还是不去了吧。”
滕胤劝道:
“幼主难得请您,怎好不赴宴?已经到了门口就进去敷衍一下吧。”
诸葛恪将他引到一旁,从袖中掏出白绢。滕胤看罢大惊:
“谁人将对太傅不利?难道……要有也只有孙峻……既如此,太傳就回吧,小心无大错。不要被小人暗算了!”
一句话反而激起了诸葛恪的傲气。
当年孙权还是吴王时,就对诸葛恪和滕胤两人都很亲信,喜爱诸葛恪的聪明机警,博学多识赏识滕胤的恪守臣礼,洁身自励。
滕胤生得肤色白皙,仪表堂堂,诸葛恪却宽脸胖腮,眉稀须少,又生的一张大嘴,他自己也觉得相貌不如人家,心里却颇不服气。
有一天孙权问他:
“你和腾胤相比,给人的印象如何?”
他明知道吴王问的主要是外观上的感觉,却故意歪曲其意,开玩笑回答,反正吴王是个喜欢幽默、戏谑的主。
“若论以貌取人,在朝堂之上,举止得当,彬彬有礼,臣不如滕胤但论人之内才,运筹帷幄,伏降寇敌,滕胤就不能与我比肩了!”
孙权大笑:
“你这家伙永远不肯吃亏!”
时至今日,两人的发展果然大不一样。
“我撤换朝官,自然是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心里不服气,又不能奈我何……但要说想谋害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诸葛恪心里想着,口吻轻蔑的说:
“孙峻这小子能干什么大事?靠着裙带过日子的武将,哪会有出息!我看最多是在酒菜中下毒罢了。我不饮他的酒便是……”
说罢,反而拉着滕胤一同进宫。
这时孙峻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
“太傅驾到,有失远迎。皇上这几日略受风寒,不能亲迎,吩咐末将代理宴会总司。我来为太傅引路,请,请!”
“罢了,我等自己进去。”
诸葛恪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与滕胤一前一后走入宴厅。
孙峻躬身望着诸葛恪的背影,嘴角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睛里射出狠毒的凶光。
“哼!狂妄傲慢的家伙,自以为能一手遮天吗?……”
他想起两个月前,中书令孙默向小皇帝称病告假的情景,孙默哭丧着脸,胆战心惊的委屈样。
“太傅一回来就召臣责骂说,尔等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连下诏书召我回京?
“臣……臣真无法回复,臣也是依令行事而已呀……臣不敢答辩,只好诺诺受训……臣最近心悸神慌,浑身无力,恐误国事,不能胜任公职,恳请陛下准假……”
目睹这一幕的孙峻,心里很不是滋味。诸葛恪独断专行的几项措施更让孙峻心生怨恨,失去了对他的所有好感。
按说自己也是顾命大臣之一,又是他的力荐人,可是诸葛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呼来喝去,讥讽辱骂,就像对家仆一般。
“不管怎么说,老子也算金枝玉叶,为何要低头侍奉一个外姓臣子?我就不能为孙氏宗室做一个榜样吗?……
“今非昔比,朝野上下已经对他怨声载道,除掉这独裁者一定顺应人心……”
想到这里,孙峻陡起恶念,酝酿了几日,决定拉小皇帝做自己的同盟军,这样更加名正言顺。他借着武卫将军和侍中这两个官职能经常接触皇帝的机会,和孙亮密谋。
“陛下,您的皇位恐不长久了!”
孙峻开门见山就甩出骇人听闻的话:
“诸葛恪准备造反,废了陛下,迎废太子孙和为帝!”
“这……这可能吗?”孙亮又惊又疑。
虽然他只有11岁,但自幼聪明,长于深宫的他,比一般孩童早熟,做了一年皇帝,尝到了一呼百诺、至尊无上的甜头,已经很热爱自己屁股下这尊贵无比的宝座了。
“怎么不可能?诸葛恪原本就是孙登的太子府首席属官,而孙登与孙和一向交好,诸葛恪因此与孙和也过往甚密,他一直称赞他们两兄弟酷肖,都是才华出众的贤德之人……”
孙峻又加油添酱的,将全公主孙大虎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大肆渲染:
“孙和的张妃就是诸葛恪的外孙女。去年姐派黄门陈迁来建邺上书,特意问候舅舅,诸葛恪让陈迁带话,到时我一定让她超过别人!……
“诸葛恪又派人整修武昌宫殿,扬言要迁都……陛下您想,这不明摆着要行大逆之事吗?”全球qqz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