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辽东覆灭
襄平城里的燕王宫,一切装潢都仿照洛阳的皇宫模样,盘龙铜柱,雕花屋梁,布幔几案,乃至地毯罇垫等等,皆是靓丽的金黄色,有别于皇家明黄。
身着衮龙绸袍的公孙渊,手举酒爵笑呵呵的与臣下共饮,喝得满脸通红,醉意熏然。
“哈哈,苍天不薄辽东,列祖列宗有灵,故吉人自有天相,虽然兵败,却天降神雨,庇我佑我。司马懿哪怕智勇超凡,又能奈我何?”
丞相王建满面堆笑,脸上的皱纹数不胜数,
“辽东立国数十年,危难之际往往化险为夷,有如神助。建安年间,中原群雄逐鹿,先侯公孙度趁机崛起袁绍、曹操相争,襄平侯公孙康识时务,斩袁尚、袁熙首级,得以立足于危局而获强援待吾主践位,更是雄姿英发,称王称霸!
“辽东数千里地,成一方乐土,30万百姓安居乐业,贤士名彦闲结伴而来:管宁、邴原、凉茂、国渊,哪个不是名扬四海、天下奇才?逃避中原而定居辽东,可见此处人杰地灵,福祉无边!
“东吴水师天下第一,曹魏陆军世间无双,却哪个不在辽东折戟铩羽?上年毋丘俭数万兵马气势汹汹而来,被一场神雨浇得狼狈而逃,这次换了个更厉害的司马懿,哈哈,老天又降神雨,而且雨势更大于往年,依老臣看,再下个10天半月,司马懿也要灰溜溜的卷铺盖滚蛋了!……”
侍中卫演谄笑道:
“有道是圣天子百灵护呵,又道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大王神威无比,鸿福齐天,才会有此祥端,莫不是天意……有所属乎?”
“呵呵,两位爱卿可谓善祷善颂……”
公孙渊乜斜着眼睛,盯着左侧打扇宫女饱满的胸脯,回过神来,摇晃着硕大的圆脑袋,
“孤也没那非分之想,老子只要保住辽东的一亩三分地,管他什么曹魏、东吴和西蜀,爱咋折腾就折腾去吧!过去,有汉天子在,咱也算一方诸侯,如今群龙无首,老子只望中原那班主越乱越好,不来打辽东的主意就好……”
王建、卫演和御史大夫柳甫赶紧又谀辞安慰了一番。
默默喝着闷酒的卑衍忍不住了,正色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说这连绵大雨帮了我们的忙,也只能解一时之困,雨总有停的时候,怎能指望这琢磨不定的老天来创造奇迹呢?魏军已在襄平环城建营,围绕一匝,一旦天晴,必将展开总攻,我军困守孤城,内乏粮草,外少援兵,前景堪忧啊!”
公孙渊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沉下脸来,瞪了他一眼:
“卑大将军也只会危言耸听!要是当初你在辽隧一战而胜,或者是在首山击退魏军,何至有今日之忧呢?……
“司马懿也不是三头六臂,你也算久历戎机,以众击寡结果还输给他,孤也替你害臊!孤不罪你,也是看在你乃三朝元老的面子上。哼,你不能为主分忧,只会添堵,你说你熊不熊呢?……”
卑衍面红耳赤,这几句毫不留情的驳斥比当众抽他几个耳光还要难堪,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为自己辜负先主公公孙康的期望而羞愧,为少主公蛮横无理的态度而伤心,也为一班同僚只知媚主求荣,没有忧国忧民之心而愤怒。
听到卫演幸灾乐祸的冷笑声,卑衍白了他一眼,鼓起勇气向公孙渊说道:
“臣无能,大王生气是应该的,不过目的心还是一片赤诚的,衷心希望我辽东主臣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待击退魏军臣甘愿交出军权,告修还乡……”
“好啦好啦,孤不想治你罪,你到底想说什么?”公孙渊不耐烦的打断他。
“臣想……司马懿笼络了辽西鲜卑和乌桓,军力大增,而东吴孙权,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绝不会派兵援助辽东。我们现在唯一可以拉拢的是同在辽东的高句丽,告以之唇亡齿寒之理,或许能出兵助我。在国内,再择青壮百姓扩编军伍,这样能整出个近10万的军队,就可以与司马懿拼上一拼了。”
公孙渊皱着眉头想了想:
“有备无患,卑大将军这主意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就着柳卿联络高句丽王位宫,卑卿你去招募新军吧。”
已是7月下旬,哗哗的大雨仍是下个不停,辽水暴涨,漫出了河堤,涌向山野谷滩,平地积水数尺,一片汪洋。
魏军的兵营也进了水,衣被潮湿,几案浮动,将士们行走都趟着水,溅起泥水四扬。军帐中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连主帅司马懿的袍甲也全污秽不堪。
淋雨接连下了近一个月,使得气候极不正常,方入初秋就变得寒气逼人。
胡遵心急火燎的走进中军帐,踢得积水哗哗的响:
“太尉大人,将士们都在抱怨呀!各营一片牢骚声,都说雨再这么下下去,不用打仗,人都让水泡酥了,营地也要被洪水冲毁了呀!太尉赶快下令,移营到高地上去吧?……”
司马懿不温不火的看他一眼,
“你是主将也沉不住气,部下当然更不用说了。难道我不知道移营避水吗?”
他从没膝积水里抬起脚,拉起裤腿:
“你看我的脚上湿疹成片,关节也酸痛如针刺,不比你们好过。我这把老骨头都在遭罪,精壮汉子就不能忍一忍吗?你去告诉将士们:雨势再大终有停止,河水泛滥,只是一时,来得快也去得快。
“何况涨水也有好处,舟船可以由入海口直上支流大梁水,为我军运输粮食装备提供了方便。而公孙渊呢,困在襄平城里,坐吃山空,粮草很快就会耗尽的,到那时形势就大变样了……”
说话间,牛金、夏侯霸等将领也都走了进来,听到这番话,原先与胡遵一样的抱怨话也说不出口了。
司马懿又道:
“如果现在移营,势必撤围,那就前功尽弃了。”
“那……那么干脆攻城吧,速战速决,免遭这鬼天气的折磨!”夏侯霸壮年气盛,攥着拳头提议。
“冒雨作战谈何容易?攻城器具无法展开,威力必大损。敌军以逸待劳,人数又多于我,这不是自取败道吗?”
司马懿微笑着拍拍夏侯霸肩膀:
“莫急,总有你仲权老弟大显身手的时候!……各位先忍一忍,等到天晴了,城中乏粮,军心涣散,就是我军总攻的机会到了。”
他招来太尉府军司马梁机,脸色冷峻的吩咐:
“你传令下去,军中敢妄言移营撤围者,斩无赦!”
众将相顾,皆噤声不语走出帐去。
都督令史张静,担任征辽大都督府的书记,办事认真,文笔不错,颇受司马懿的器重。他听了此令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太尉太严厉了,没有这个必要。而他又有着文人的清高耿直与不知变通,并没把这个命令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他到军营去看望一个老乡张军侯,那人正和他的几十名部下站在泥水里发牢骚,一个个嘴唇发白,身子发抖,见到张静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
“哎呀,我关节疼得要命,怕是要成废人了,再这样下去全身都发霉了!”,
“令史大人,你能不能向太尉求求情,我等实在受不了了!”
一个士兵嘟囔了一句:
“太尉简直不把我们小兵当人!……”
张军侯愁眉苦脸的对张静说:
“太尉也太那个、那个啥了!兵家圣贤都主张要爱兵如子,吳起甚至能为士兵吮吸背疽……我等也不指望能到那一步,太尉不懂这辽东天气怪异,只求能够体恤士众之苦,暂时移营,避一避这要命的雨吧?……”
张静心中那柔软的一块被戳中了,同情的望着一张张憔悴幽怨的面孔:
“我,我去试试吧,就怕太尉不听呀……”
帅帐中,司马懿正对着壁上悬挂的辽东军事地形图出神,听到张静淌水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张令史你来的正好,本都督要你写一篇檄文,算是最后通牒吧,警告辽东军民早识时务,迷途知返,与公孙渊决裂,归顺天朝。否则城破之日,血洗辽东,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喻。”
张静心头一懔,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道:
“在下马上就写……只是太尉啊,这将士们日夜泡在泥水里太可怜了,恐怕许多人将来都要落得残疾,小吏斗胆请求您大发慈悲,下令移营吧?……”
司马懿脸色一变,锐利的眼神狠狠的扫了过来,怒火勃然,正要发作,突然改了主意,冷冷的说:
“你先写完再说……”
张静似被一头饿狼凶狠的目光震慑住一般,心头砰砰乱跳,不敢再说一个字,坐下乖乖的书写。
因为心乱如麻,脑子混沌,平时文如泉涌,今日句拙辞穷,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写就。此时他要是抬头,看见司马懿怨毒狠戾的目光盯着他,一定吓得半死。
司马懿拿起檄文默读一遍,点点头:
“好,公孙渊之恶罄竹难书,天地难容,罪在不赦。其余军民胁从,犹有可恕,反戈一击有功,怙恶不悛必究……这几句写得好。将来敉平辽东,你也有一份功劳。”
“下官不敢居功,只求太尉大人体恤士众……”
司马懿陡然变脸,怒吼道:
“住口!本都督已明令不许移营,尔敢挑战老夫的权威么?来呀,速将此人推出斩首!”
张静脸色苍白,呆呆的望着司马懿:
“此人心地何其阴毒!既要杀我还让我最后履行一次职责,算是废物利用吗?……”
司马懿一挥手:
“你放心的去吧,功是功,过是过,本都督会赍财抚恤你家属,以赏你勤于王事之劳。军法无情,今日你自寻死路,怨不得老夫……”
张静的头颅悬挂在竹竿上,有都督府亲兵举着巡回各营示众。将士们个个心头凛然,再无人敢提半句移营之事。
陡然间,张军侯奔出营帐,对着张静的首级放声大哭:
“呜呼老兄,是我害了你呀!将来我有何脸面回乡去见你父母妻儿?……”
哭罢,竟拔出腰刀往脖子上一勒,鲜血迸溅,倒在泥水里死了。
这段传奇般的故事顿时传遍了全营,众将士又惊讶又感慨。司马懿也起了些怜悯之心,命将二人同葬于山坡之上,亲自书写“大魏双义之墓”碑插于坟前。
“让他们看看本督怎样讨平辽东吧!”
难熬的时光还在继续。
这天牛金来报,城中居然有不少居民驾着舟船,出城到高地里砍柴放牧,对我军视如无物,必然是认为大水限制了我军行动,奈何他不得。
“他娘的,好大胆!让我去把他们抓来吧。”
“不必不必,你令部下不得干扰,视若无睹才好。”
司马陈珪忍不住问道:
“太尉过去攻上庸何其速!十五日拔坚城,擒孟达。如今远征辽东,又何其缓?甘受淋雨之苦而不速攻。下官愚钝,想必众将也有此疑惑,敢请太尉教之。”
“老夫固知军中抱怨者大有人在,”司马懿嘿嘿一笑:
“不解释清楚,恐于军心不利。此一时,彼一时也,兵法云:兵者诡道也,善因事变,当机动灵活,方可稳操胜算。孟达人少而粮多,我军粮少人众,若不速攻,我军一月粮尽,困于坚城之下,如何了结?故唯有速攻。4倍于敌的军队哪怕损失一半也无所谓。
“今天情况相反,贼众而粮少,过一日受一日饥。我军寡而不愁粮草不继,我只担心敌人逃走,而不怕贼军来攻。
“现在如果抢其牛马,断他樵采,贼必恐慌而弃城逃走,又要劳神费力了。就是要给贼一点希望,以为能侥幸凭借雨季渡过难关,令我军知难而退。
“若是目前强攻,贼人困兽犹斗,我军必遭不必要的损失。两败俱伤,孰如以逸待劳,待敌饥寒交迫而一举破之?为将帅者切不可贪图小利,惊扰敌人,实在不值得啊!”
一席话,听得众将如释重负,眉开眼笑。陈珪翘起大拇指敬佩的说:
“昔日汉高祖赞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尉大人当之无愧呀!”
“哈哈哈,老夫愧领,老夫愧领呀!……”
司马懿与众人一起大笑起来,多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8月上旬,淫雨终于停息了,多日阴霾的天空豁然明亮,一轮红日跃上云间,水汽未尽的大地到处折射着美丽的彩光。
司马懿大喜,召集众将道:
“前几日高句丽国派出的2万援军在我军和鲜卑、乌桓联军的威慑下已经投顺,看来其国王位宫还是比较识趣的。他给其将高允明和监军高德来的秘旨中,要他们视情况自己拿主意,随机制变,勿得损伤王师,所以其军也乐得避血战之凶险。
“这样一来,公孙渊外援已决,内部粮荒将至,破城指日可待。本督命令,各营立即做好准备,等候攻击令。”
又过了几日,地上积水退去了,魏军各支部队都进入指定位置,攻击开始了。
将士们憋了一肚子的气,劲气十足,踏着泥泞的黑土不辞辛苦的劳作,很快堆起了一长溜高高的土山,在山上搭起了简易的木楼,大批的弓箭手登上去,居高临下的猛射守城的辽东军。同时,一架架威力强大的抛石机竖起在土山后,向城中接连发射石块。
这是魏国给事中马钧的杰作。
马钓从小口吃,而勤于思索,对机械的动手能力极强,改进了织布机,发明了排灌水车翻车,为魏国的生产力发展起了很大推动作用。魏帝特意令他在军事上对器械有所创建,马钧很快研制出只闻其名未见实物的、上古黄帝时代的指南车,又改进了诸葛亮的连弩以及攻城的发石车,使之在速度和效益上提高数倍。
马钧可说是古代世界级机械大师。
一块块巨石发出雷鸣般的响声,砰砰的打在襄平城上,石落处城堞崩坏,血肉横飞,守兵胆战心惊的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又要提防近处射来的乱箭,反击的力量实在有限。
卑衍一手执盾牌一手挥宝剑,来回奔跑,嘶哑嗓子喊叫着指挥。
“弟兄们注意隐蔽!等魏军冲锋了再还击……”图播天下ub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