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默,一切祥和:我和姜烨相拥起来的温馨表面下,也不过是各怀心思,不动声色。 我默默等着他先开口。 “方才我将荷华调来了章华台,你身边的可用之人太少了。” 果然,姜烨还是道出了今夜前来的目的,我扯出一个笑听他继续说:“你身边的那个阿古实在是………” 我估计姜烨正在寻思一个既不伤我情面,又精确无比的词来形容阿古。亏他文采斐然,也无济于事。终了,他也只能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总之,章华台的人还是要好好管束一番!” 绕来绕去又绕到我头上了,我一把推开姜烨,冷冷的笑起来:“殿下这是怪我御下不严了?” “不知是谁夸了菡珠的发髻漂亮,又夸什么紫玉的半开荷花簪。莫说东宫,便是整个大齐皇宫谁又不知我不得宠。随便一个宫女都能给我难堪,你要我怎么管束?”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急,连日来的心惊胆战通通化作一股子愤慨。 是我太天真了,先前竟还想着同他好好相处,想着信任他依仗他。可是呢,姜烨又何曾顾及半点情分,他简直就是时刻处心积虑着,时刻提防于我。 我嗤笑一声,问他:“这个荷华怕是又一个菡珠吧?不过是皇后的人换了殿下的人,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姜烨蹙眉,眉峰散开的凌厉拔然而出。他估计是被我气的狠了,脸上一片苍白,忽然又偏过头抵唇咳嗽。 看着他这样,我也是揪心的疼。连忙过去帮他顺背,却被姜烨轻易推开。 “是我错了,又惹你生气”。我这会儿是真的后悔了,姜烨伤口未愈,咳得越来越厉害,脸颊上慢慢晕出一团不正常的潮红色。 “咳,你又错在哪里?”姜烨缓出一口气,依旧抵着唇,睨向我的眸光却是一片清寒:“往日里但凡你犯了错,只要肯服软,我都既往不咎,竟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看来,错的是我!” 他也曾这般色厉内荏的对我说过重话,可我偏偏就能听出这次的以往不同。 我咬住唇,心上是一片恍恍然的悲戚,忍不住落下泪,只知道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见着我哭,姜烨眉峰更蹙,倏地闭上眼,冷然道:“你哭也没用!” “我害怕……”我悄悄地朝他挪了几步,那些堵在心口的话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自我嫁入东宫,我就一直怕。” 我抽搭一声,继续朝他的方向挪,不巧被姜烨看个正着,吓的我忙停了小动作,委屈的盯着他。 “哎!”姜烨长长叹出一口气,抚额问我:“怕什么?” “我在家时父亲不喜我,哥哥姐姐也不喜我。等我终于要嫁人了,就有满怀的惊喜和期待。许是离得远些,他们会想我呢,会记得我的好呢?便是不能,我总会有一个人待我极好的夫君,我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望着清冷大殿中晕黄的宫灯,那些过往悲伤的往事奔涌而来,我的心口又开始闷闷的疼了。 自是大婚那日,姜烨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我先是瞥见案上有一对龙凤红烛,足有孩童的手臂般粗,映着室内一片恍若白日。我抬起头来望着他,那时的姜烨温和淡敛,就坐在我身旁,他浓密的睫毛好似蝶翼一般生在眼睫上,朝我笑来时一双眸子里就只有我一人。 好像我也曾见过他许多次,熟稔的直觉里我也朝他笑起来。我想,我的夫君有一双会飞的眼睛,定会是个不错的夫君。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哪怕亲密如我的夫君,他也不一定非要喜欢我……” 我听见,自己的心口上清晰地裂开一道缝,呼呼的灌进来冷冽的风。我望着姜烨,不禁问他:“他若不喜欢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羊角纱灯垂下来的光线模模糊糊,姜烨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一小片黑影,他沉默片刻才抬了下巴看我。 没有等来只言片语,我裂开嘴角叹出一口气,喃喃自语:“是我奢望了……” 姜烨狠心至此,在我说出这番剖心之语后竟也能这般沉静。对于他,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我险些信你……”姜烨语调幽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有千金重般砸在我心口上,又闷又疼:“但也自知不能信你。” 窸窸窣窣的是姜烨起身穿衣的声音,我冷眼看着,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一个女子是否爱慕于谁,我还不至于看不透。” 他侧目,澄静的眸子盯住我,“爱妃或许是有,也不全然。几分情爱,几分算计,你自知甚清!” 我也唯有苦笑,反问他: “你从未顾及我丝毫,却要我全然信你,这不太贪心了吗?” 姜烨缓缓点头,嘲意顿生:“你所谓的顾及无非就是专宠吧。可一国储君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既要平衡前朝多方势力,便注定不能只有一人……” 我愣住,望着姜烨黯然的神色,心上是一片翻江倒海的骇然,却忍不住问他:“那她呢。那夜落了东珠的人,她也是你的不得已而为之?” 姜烨缓缓而笑,映在烛光里的温润面容上是一片坦然,“昨日我去景仁宫,见你神色恍惚,料想皇后的话对你起了些作用。却不曾想,真正另你忧心的会是这件事……” 他既已问出,我也不打算藏着,点点头说道:“苏家于你有恩已是事实,我想确定的也只有究竟是谁在刻意瞒我。” 姜烨闻言,轻哼一声:“你能想到的无非是我,这也是我让先生来看你的缘由,你也果然问的出口。” 我微微脸红,没接他的话茬,继续说: “殿下夜会宫嫔,可有想过后果?若是被景仁宫那位知晓了,行宫的父皇岂不震怒?莫说殿下,整个东宫都会跟着遭殃……” 道理都懂,可姜烨眼下是被美色蒙蔽了,他竟也能无动于衷的听着,丝毫好不被我的话影响一点情绪。 “爱妃惜命,我又何尝不是?”我看着姜烨理顺袍角的褶皱,不再看我一眼,语气更是冷了下来:“你不说,便不会有人知晓,东宫众人更不会跟着遭殃。” 我气得哆嗦,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剩下的话:“此外,爱妃就算还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劳烦做的干净些。我日理万机,不见得就有多余的功夫替你善后。未了,再连累章华台跟着遭殃,岂不痛心?” 我自知他指的是我往菡珠汤里下药一事,再瞥他一眼,就见姜烨甩了袖摆,施施然的出了大殿。 待到空气里淡淡的龙涎香几乎闻不见了,我才恍然的抬头看着空寂的大殿。我实在是想不出本是好好的,我为什么又和姜烨吵起来了呢? 我想不出缘由,头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哎吆一声,抵住榻边的软枕。这个角度看去,恰是见着玲珑玉兔形熏茏中正飘出淡青色的熏香,一缕缕似有似无的又缓缓归于无形。 我不记得殿中还有这么一个模样幼稚的熏茏,压根就不是我风格。继续轻嗅,却闻不见任何味道。 “娘娘,你又和殿下吵架啦?”阿古神出鬼没的凑上来,贴在我面前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去找太医院的人过来啊?” 我摇摇头,脑袋这么一晃更是疼的厉害,眼前一黑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古!”我大叫一声,摸索着去找她的手,“我看不见了……” 阿古一把握住了,焦急的都快哭了:“怎么会,怎么会看不见了呢,不可能的呀。” 心神俱裂。这种一下子跌入黑暗的感觉太过残酷,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光殆尽。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又颤颤抖抖:“去,快去找方铎安。”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阿古的手,忍着痛嘱咐她:“要偷偷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听见了吗?” 阿古的泪珠掉下来,全都滴在我手背上,她抽噎了一句:“可是宫中都落钥了啊……” “那就明日再去……”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缓缓松开阿古的手,却也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一句话,就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