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曾经想做警察的理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为遥不可及避而不谈的梦梦醒只剩下唏嘘和恍惚,如今,在人生最后阶段,她想书写她的故事,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关于她家庭的故事,想给她的锒铛入狱后不久病逝的爷爷和传言被爷爷砸死的流氓头头叔叔一个公道,想替外人给奶奶与母亲强穿上的尖酸刻薄爱小偷小摸的外衣脱下来
想安慰和她一个病房整天抱怨父母不够爱他的那个寂寞、爱看科幻的瘦弱少年,想感谢那个被她的病拖垮的父亲,让他不要再坚持了,她很痛但又舍不得让他失望,她不止一次次听到他躲在卫生间里开着水龙头强忍下来的呜咽
她想跟他说就让她这样体面地离开吧,就像她曾经无数次体面地、笑容灿烂地离家一样,只不过这回是真的回不来了,说原谅她脾气很差,重病后的她很恐慌,不知所措,所有的规划成为泡影,所有的想要去的远房和想做的都无限期搁置,她看不到希望,看不到任何温情和命运的眷顾,她只有将痛苦加倍砸在他身上才能好过点,她才有一点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失重感太强烈了,几乎将她吞没。
厉冷言心情沉重地从医院走了出来,抱着她的日记本,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也不属于她自己了。
仅仅过了一天,她就得知了她去世的消息,并没有意外,因为走之前她看到了那双曾经那么闪耀的眼睛如同没有光彩般一点点灰暗,无悲无喜,她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
参加完葬礼,厉冷言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周,一遍遍看着她的日记,一遍遍想着她的临终前的话,一周后,厉冷言踏上去离城的路,了解她的过去,靠近她
从那之后厉冷言一改文风,从爱幻想,美好,舒适,不切实际、充满梦幻粉红泡泡到温淡絮语平常透着尖酸与尖锐,总要带点血腥气才过瘾。
她的读者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厉冷言自己清楚。
她接触的现实越多,越发现自己记录的东西没有任何重量,是一个笑话,华而不实,消遣,娱乐的,有人批判过她的作品,说内容轻飘飘,太虚,不值一读,而她本人则辜负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才华,将文字当做哗众取宠的资本,而不是散播纯粹思想的、没有自己骨气、气节的产物。
人不能没有自己的气节,作品更是如此。作品要仰望星空,就必然要先脚踏实地。她刚好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美好不足,厚实残缺。
年少时的厉冷言也曾做过那样的梦,书写生活,表达自己,力求真实,散播某种思想之光,教诲自己,也教诲他人,启迪自己,同时启迪他人。
她也曾想记录她身边的人,事物,但她发现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谈资,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特质,但其实从她身上她似乎知道了,记录,不因是否有流量是否能名垂青史就失去意义与价值,就像它存在,便有存在的理由,你只需要用公正的眼光去看待。
而意义,需要人为赋予。
你想要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她带着有色眼镜看过往,看她的根,所以才有偏见。
她说她看过她的作品,她说厉冷言太玄学了,作品很玄学,人也很玄学,不可捉摸有时是好的,但有时又太出世了。
不过她的文字里有种冷静,冷静得恰到好处,所以她选择她成为她的造梦师,完成她的梦。
造梦师……
厉冷言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她的文字冷静得恰到好处不过是恭维罢了,其实她书写时很容易动情,就像现在,明明眼眶已经湿润,就是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逼着自己克制。
她原本想自己完成的梦想,现在只能让她代为完成了。
“拜托了。”她最后言辞恳切地说。
一丝冷风从窗缝钻了进来了,厉冷言感到身体一阵冰凉,掖了掖床尾的被角,脚一片冰冷,怎么都无法暖和起来,她继续敲击着键盘,时不时拿过刚从床头柜下面翻出来的资料,都是医学资料,采访过的内容虽有一年多,但都还记得。
之前纠结内容和形式,所以一直没有动笔,倒叙插叙平铺直叙,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上帝视角的插入,亦或者信件和采访穿插,她习惯了写讨读者欢喜的,越是新颖独特的题材和艺术手法越脍炙人口,她几乎在迷宫里找不到出路,这烦躁得令人发疯,不过她越是深入共情,越明白了她想要的梦大概景致。
现在厉冷言基本有了个大纲和概要。
其实并不需要太复杂的艺术手法,她所要表达不是侦探,不是流行,所以不用纠结那么多。重要的是内容是什么。
她怎么表达自己独特的血腥气。中原书吧zyshua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