逵婆砍竹子的时候,不小心被竹櫗割伤左手无名指,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倒了一堆云南白烟,鲜血仍然不断涌出来。她右手使劲拧着伤口,跑到金婆老公的房门口,嘀了一路血珠。金婆老公刚刚起床,他拿出卷烟纸,吐一陀口水泡泡,食指在卷烟纸和口水上方比划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念毕,贴在逵婆的伤口上。鲜血仍然不断地如泉水冒出来,他再念一张纸,贴上去。果然,血不再冒出来。
招弟眼睁睁地看着这神奇的符术,甚是不可思议。
金婆老公年轻时候很是风流,在外面行走江湖医术,赚了大把钱,女人好几个。金婆赤脚走了很远的路,找寻到他,好大一阵泼撒。闹得她的老公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取名白毛公。他不得不遣散了身边的女人,乖乖地跟着金婆回老家。在外风流够了,而家里有他儿女相伴。白毛公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好。权势不得了,如家里的皇上。特别是对皓海媳妇,遵照三从四德不用说,日日打骂。终于有一天,带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女儿跑路,再没有回来。
皓海在旷山回来,老婆出逃已是半年前的事。
铁骨铮铮的汉子,小时候也是被金婆两夫妻打到不敢还手,直至现在都是几个兄弟中最孝顺的儿子,在旷山做的钱都捎回来做大新屋。
大新屋做好那天,金婆做了几箩框爆米花,再将细碎的纸币镍币混在爆米花里,用大簸箕装得满满的分发给村里的小孩,意为大发财。招弟的四个兜装得满满的爆米花,里面混着几个零币。拽拽村没有油条卖,招弟捏着零币在学校附近的小商店买了几杯葵瓜子。
有媒人看中皓海家的大新屋,给他介绍一位坑里的姑娘樱子。樱子姑娘小巧得很。她拖着笨重的五羊牌双杆自行车在禾坪里练习,就要摔倒的时候,皓海的大手掌撑住车把,眼里满满的宠溺:“放胆学,有我在!”樱子姑娘红着脸微微羞笑。皓海跟在樱子姑娘后面,随时准备接招,新婚一对总是甜蜜蜜地对视。金婆站在断墙埂上舒心地笑皱了眉眼。走了一个,来一个更嫩气乖巧的儿媳妇。
樱子姑娘脾气很好,细细声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她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好运,很快老二甲皓华,老三甲皓峰也讨到老婆,一个比一个能干漂亮。
可惜樱子姑娘接连生两个女娃,另外两个媳妇接着各生了两个男娃。
渐渐地,樱子姑娘不再令这家人舒心,金婆嫌她做事慢得像蜗牛,并且放话出来说樱子再生不出男娃就让皓海再娶一个姑娘。樱子也不恼,悠悠哉地过着自己的慢生活。
另两个媳妇嫌樱子做事慢,干的活都没有自己多,闹着要分家。
两个小儿媳妇都不想与老人一起生活,自然两个老人就与老大皓海分在一家。皓海是个从小被训服的孝子,对家中父母百依百顺孝敬有加。家中的大小事情都以父母意愿为首。
樱子慢吞吞的性格引得老人越来越看不顺眼,视她如蟾蜍般丑陋。
樱子一早去割柴草,每每十点才回家,一家人早就吃过早饭散去。只有她在厨房里慢慢咀嚼剩饭菜。
一日,家里换了饭锅,美名高压锅。可以煲得烂烂的猪蹄子给没牙老人享用。
樱子好奇厨房里添的新家伙,将压力锅晃得吭吭响仍然没有打开盖,白毛公拄着一截小木棍过去,看到樱子的狼狈相,沉下脸说:“干活没见你积极,吃就很精神,有好吃的都知道放哪里......”白毛公打开压力锅盖,里面是煲得烂烂的花生肥猪蹄,香气袅袅,刺激着樱子的胃,一不小心多吃了一碗。不得了,惹来金婆一整天的贱骂:“吃得多,懒得动的蟾蜍麻,好吃懒做的麻雀嘴......”
樱子是天生的沉默家,从未哼一声,默默地劳作。来年生了儿子,心肝宝贝地地呼他为小不点。
甲锦明在旷山的第二年回家了,听说在旷山偷了工友的钱,被抓去监狱几个月,然后直接打回老家。
很快甲皓海也回了老家,他说家里老少要照顾。金婆心里多是怨气,说自己儿子在旷山做得好好的,被一个老鼠屎牵连,坏了他的一生......
各种说法,不得知。
皓海有的是力气,他买了耕牛,耙,犁之类的种田工具,给村里人包耕犁田,仍然可以赚到好多钱。他又买了一条牛,将邻村的田也包下来。他整天在外劳作,早出晚归,特别是一年两季农忙时节,皓海回到家精疲力尽。自己家里的田地只能樱子一个人干活,樱子亦是早出晚归做不完的农事。
两个老的抱怨家里没有煮饭,呼喝指挥着樱子两个女儿做饭喂猪。时不时地将怨气撒在两个小女孩身上。大新屋里经常传出打骂声和两个女孩哇哇大哭声。樱子也免不了被两个老人臭骂,樱子总闭着嘴,一声不吭。
樱子出门干活的时候都将三个小孩带在身边,留两个老人在家干瞪眼。
一个总被家长欺负的儿媳妇,邻居也不多待见,特别是两个小婶,见到她就瘪着嘴,闪得远远的。
招弟每次见到樱子都礼貌地叫樱子娘娘。
招弟家的稻子割完了,樱子叫招弟帮忙割稻子,招弟去了。
到了田里,樱子大女儿掀开一个饭盒装置,偷吃里面的菜饭,被樱子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樱子说这是给孩子爸爸带的饭,不知孩子她爸什么时候来自己田里帮忙。皓海每天大声地呼喝樱子,樱子却默默地爱护着皓海。
皓海在邻村耙田,没有来。饭早已被三个孩子偷吃干净。
樱子,招弟和三个小孩一起将稻子割完。收拾好已是下午五点。
招弟回到家的时候,逵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家招弟给樱子连续干活一天没吃饭。逵婆生气地与金婆说樱子死做烂做,脑袋古板......
第二天,皓海给了招弟一天的工钱,是逵婆收的钱,说留着给招弟交学费。
一大片金黄稻谷收割完毕,田地间很快换上新绿,一片片绿油油的稻苗在烈日里旺旺地生长。
甲皓海洗净犁耙收起,舒了口气,总算可以清闲一段时间,只要将几条牛休养得壮壮,等待冬天犁出霜田。
甲皓海说最近腰间总是酸痛,农忙咬着牙忍着没吱声,一旦清闲下来,感觉更是痛得不行,尿尿时候痛得更甚。到医院拍照,说是肾结石如鹌鹑蛋就快赌住尿管成为肾积水,需要动手术取出。
甲皓海出院回来,鼓着一双落框大眼,两支长腿骨,架着轻飘飘身子,拉着半截竹拐杖,慢慢移动。
甲锦辉看着甲皓海,若有所思,他上前:“你没事吧?要加强营养。”
“没事,背后有十公分刀口,暂时不能吃太补。”甲皓海如实说。
“你黄天晒日的给人耕田,够苦的。”
“嗯,今后不去包耕了,附近做几亩就好。”
“那是对的。”甲锦辉与甲皓海平日里如仇人,此刻搭腔,又如兄弟一般。
“樱子娘娘,下次金婆再骂你的时候,你也对她不要客气!”招弟很多时候为樱子不平。
樱子只是笑,她的麻雀嘴翘得更高,没有说一句话地走了,招弟觉得樱子肯定是大脑长得不整齐。
上天又要与甲皓海开玩笑。他的儿子生病了,两夫妻在医院守着小不点一个星期没睡。小不点皮肤黑黑皱皱脱水失血,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医生说是肝腹水,隔一天又说是脾胃肿大,没有希望了,叫他们抱回家去。花光了皓海一生的积蓄,皓海忍痛对樱子说:“我们放手让他去吧?”
“不......”樱子抓住皓海的胳膊。
皓海跑进医生办公室,跪在医生面前,七尺汉子,第一次落下泪来。
医生开了一个药丸,五十元一粒,并说如果这颗药丸服了没有起色就真的不需要呆在医院了。皓海粗糙的手掌握着小不点细小的手指,趴在床边,目不转睛,整夜盯着,生怕一眨眼他就没了呼吸。樱子姑娘亦是,半跪在床边盯住他闭着的小眼睛。不住地祈祷:“醒过来醒过来,儿子,醒过来......”
地主婆说金婆的大新屋做在老围龙屋上面,高高在上,欺压祖屋,祖先也不会放过她一家。必须得弄三生来拜祭祖先才能洗脱灾难。
金婆虔诚地买来香纸烛宝,办了整条乳猪到老围龙屋上厅拜祭,希望祖先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不点的大肚子慢慢地消失,眼睛慢慢地张开,望着皓海和樱子,微微地笑......
皓海抱着小不点到老围龙屋,已是瘦得皮包骨,闪着大大的眼睛,手指如弥猴般可爱至极,邻里姑婶都说小不点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皓海推掉了邻村的耕田,收敛起对樱子的暴躁脾气,悉心照顾一家老少。
甲锦明说昨天半夜,有个贼在偷砍他家的树木,把他吵醒了,他起床去看看,结果贼被他吓走,砍下的树还在......
第二天,甲锦明说那个贼真是嚣张,竟然敢半夜再来砍他家的树......
第三天,甲锦明说那个贼真是太过份了,竟还要来砍他家的树......
全屋子人都在听着甲锦明的英雄事迹,有人还夸他大胆,竟敢每晚去捉贼......
直到甲锦明的屋子边堆满了树木,那个贼才停下晚上行动,再也不来砍甲锦明家的树木了。
“这个贼真这么傻么,砍了树放下就跑,白白的给别人干活?”甲皓峰小声与甲金联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