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清失魂落魄,从不饮酒的他,端起面前杜青叶给他斟满的酒杯,一仰头便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立即侵蚀了他的全身,也让他的头脑终于清醒了。 “原来你不肯制‘醉梦’,竟然是为了我好。” “十五年前你能活命算是侥幸,若是现在让‘醉梦’重现江湖,你觉得那人不会循着踪迹找过来吗?他现在可不像从前了,早已不必畏首畏尾看人眼色,想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消失,简直是太轻而易举了。” 李忠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你不必说了,是我小人之心欲强取你的药方,现在还萌生了害人之意,栽在你手上是我的命,要杀要剐随你的意,我无话可说。” 徐清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这就有点装模作样了,刚刚明明听到了,杜神医他说要留你性命的。” 李忠清瞬间憋了一肚子气,涨红了脸说: “不杀就剐,随便剐,这样行了吧!” 徐清泽点点头。 “你这样说话,我们的交流就痛快多了。” 李忠清此时已有了醉意,不知怎么竟觉得十分委屈,一个年近四十的大老爷们竟然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当年带着家人背井离乡,是带了一大笔钱没错,可是你们谁又知道,人生地不熟的,想要从头开始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来到了临溪镇,在这里站稳了脚跟,闯出了一番事业,怎么又惹上你们了呢?我确实卖药卖得贵了点,那你们怎么不说大多数的江湖中人脑子都有病,便宜的他们就说不管用呢?现在你们联起手来坑骗我,两次就要了七千两,那可是七千两啊!我的钱也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的啊!” 杜青叶拿手指头挖了挖耳朵,幽幽地说: “如果你在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没有动了歪心思,这七千两难道还能让人硬从你手中抠出来不成?” 李忠清慢慢止住了哭声,打了个酒嗝,想了半天也无力反驳。 杜青叶背靠在椅子上,又对李忠清说: “我没有兴趣听你这些年的经历,今日的事就在今日了结,我不杀你也不剐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李忠清红着眼睛说: “你说吧。” “临溪镇这地方我住着甚好,所以打算就在这养老了,那么有我在的地方,你就不必在了。” 李忠清皱了皱眉头。 “你让我离开这?” “确切地说,不止是离开这,而是销声匿迹,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和安堂是我十几年的心血,我……” “不忍心撒手?” 李忠清点点头。 杜青叶叹了一口气。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既然这样,那我只好今天就让你彻底消失,你看不到和安堂的破败,自然也就不会觉得不舍了。” 那就是不走就得死呗? 李忠清连忙伸出手挡在身前。 “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搬走,有多远走多远。” 见着杜青叶满意地点点头,李忠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这人唯利是图,但是说话还是算数的。在我走之前,我会把药方烧了,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前的事我也都会忘了,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半句的。” 杜青叶觉得真是不容易,李忠清这一晚上终于说了一句经过思考的话,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明智之举。” 徐清泽从腰间摸出九节鞭,轻轻一挥,他右边的桌子就整整齐齐地断成了两截。李忠清吓得一激灵,然后就见徐清泽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他说: “你忘不了也没关系,反正但凡让我听见一点对山海阁不利的消息,这就是你的下场了,你也知道,我们山海兽说话,可比你要算数多了。” 李忠清哆嗦着点点头,又见杜青叶拿来一瓶药水,抓过他的胳膊,在他的臂弯处细细地绘了一只鯥鱼的图案。 李忠清不认得这是什么,但是他亲眼见着这图案慢慢渗入他的皮肤,最后只留下一点点浅粉色的痕迹。他惊恐地问: “你对我做了什么?” 杜青叶对自己的画功十分满意,他把药水收回去,开口道: “死不了人的,只是留个印记,让你能时时提醒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李忠清在臂弯处蹭了几下,发现痕迹没有丝毫变化,而且还有些灼烧的疼痛感。 “擦不掉的,越擦就会烧得越厉害。” 李忠清摸着手臂,目光复杂地看着杜青叶。 “你……也是山海阁的人?” 杜青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真的想知道?” 李忠清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 “随口一问,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人这一辈子,该知道几件事都是注定的,如果你提早把这数目用光了,那这一生啊,也就走到头了。” 李忠清又连忙点点头。 “受教受教,我记住了。” “那时候不早了,李掌柜该回去休息了吧?” 李忠清站起身来,应道: “我回去后会尽快办好和安堂的事,告辞了。” 李忠清转身向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身形不稳,走路时竟然有点跌跌撞撞的。 不过光看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垂头丧气。对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他来说,今天晚上得知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够让他心力交瘁了。 此时已经丑时过半,杜青叶的睡意又汹涌而来,他看着敞开的门,目光迷离地对徐清泽说: “时间不早了,你不走吗?” 徐清泽摇了摇头。 “任务没做完,没法回听风楼复命啊。” “什么任务?” “把你打残呀,我们收了人家五千两银子呢,什么也不做,岂不是败坏山海阁的名声?” 杜青叶无语地看着他道: “你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干嘛非要和我打?” 徐清泽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口道: “许久没动手,身上筋骨都紧了,这不是正好有机会嘛。” 杜青叶可不想半夜三更的和这疯子打架,他四下看了看,拿起旁边柜台上的剪刀,撩起一绺头发剪断了。 徐清泽愣了一下。 “你干什么?” 杜青叶捧着剪掉的头发忧伤地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我的头发损毁,无异于身体受损,这如何对得起我的父母亲?我心悲痛,这心上的创伤岂不是比身体上的伤残更难以愈合?” 徐清泽默默地把九节鞭放回腰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杜青叶说: “真不要脸。” 说完便出门了。 杜青叶把门拴好,哼着小调回到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轻舒了一口气。 终于能舒服地睡个好觉了。 三日之后,城东的和安堂突然悄然无息地关门了,掌柜李忠清的家已经人去楼空。又过了三日,德济堂收了和安堂的铺面,大张旗鼓地开起了分店,至此,原本在临溪镇分庭抗礼的两家医馆,变成了德济堂独占鳌头。 而对于李忠清一家人的去向,有人猜测是和安堂卖了假药,被人背地里报复给全部杀了,也有人猜测是神医一家研制出了仙丹灵药,所以全家飞升成仙了。诸如此类的种种猜测,在大家的茶余饭后做了好一阵子的谈资,实在是给百姓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乐趣。 李书瑾走了,他之前的小跟班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的怂包,也不敢去招惹陈家乐了,陈家乐终于过上了不用打架的安静日子。他又开始经常出入慈仁堂,跟杜青叶说说每天的琐事,或者静静地坐在一旁翻一翻医书。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对杜青叶的崇敬之情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师父你真厉害啊,你才说过老天会看不过去李书瑾的所作所为,他就真的退学不见踪影了呢!” 杜青叶正忙着配药,随口答应着: “那不是师父厉害,是老天爷厉害。” 陈家乐捧着医书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悬空着一晃一晃的。 “我没见过老天爷,我只见过师父,所以我还是觉得师父厉害。师父,你说他是搬走了,还是他爹真的惹到了什么人,被人灭口了啊!” 杜青叶抬起头看他,问道: “你希望是哪种情况呢?” 陈家乐想了想,答道: “虽然他总是没事找事,但是除了打架之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至于到非得死的程度。我倒是希望他能搬到一个人人都比他厉害的地方,他欺负不了别人,自然就能慢慢学好了!” 杜青叶笑了。 “他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成你的样子。” 陈家乐挠挠头,疑惑地问: “师父,我怎么又听不懂了啊?” 杜青叶低下头,一边继续配药,一边对陈家乐说: “夸你呢,以后你就懂了。” “哦。” 陈家乐不打扰杜青叶配药,接着看起他的书来,过了一个时辰,杜青叶把配好的药放到了他面前。 “回家用小火慢熬三个时辰,中间添两次水。” 陈家乐看看药包不明所以。 “师父,我最近没打架,也没受风寒。” “这是治你嗅觉的药,先吃三副,看看有没有效果。” 陈家乐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起来。 “那是不是我好了,就能再跟着师父学医了?” 杜青叶笑着点点头。 “当然。” 陈家乐立刻把药装进书包里。 “师父,那我先回家了,明日再来啊!” 说完就风一般地跑没了踪影。 杜青叶坐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原来觉得陈家乐嗅觉失灵,那就换一个徒弟再教好了,可是现在才发现,天赋易得,诚心却难求,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一颗纯净之心的。 自己的这一身本事,要是被个心机之徒学去了,岂不是师门之耻?既然和这小子师徒情分未尽,那就费点心,把他治好算了。 想想自己是如此的心怀大爱,杜青叶又默默地开心了起来。 谁又能说我不是“妙手仁医”呢? ——《鯥鱼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