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带着元春赶到荣庆堂时就看到贾政正在老太太跟前垂头站着,宝玉则是缩在门口处,离贾政远远的。
宝玉见母亲和姐姐赶了来不但不像以往那样盼来了救星似的反而更加惴惴不安像个鹌鹑似的抖了抖。
王夫人眼睛狠狠刮了他一下,然后站到贾政身边:“老太太,宝玉不懂事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贾敏目光冰冷。
贾政恨不得将贾宝玉揪过来暴打一顿,此时便再作揖道:“母亲,是儿子管教不严不过是撵一个丫头,却让这孽障闹到了母亲跟前。”
贾敏冷道:“撵一个丫鬟?你还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吧。今早你让宝玉屋里留下一个丫鬟,留的是谁?”
贾政摸不着头脑:“儿子一贯不理会丫鬟这些事是太太定了,留下……”贾政略一思索:“留下的仿佛是个叫袭人的。被打发出去的丫鬟名字,儿子就不知道了。”
要是旁人贾政还真记不住唯有袭人这个名字贾政听了就觉得古怪,一听就不是贾母起得肯定是宝玉从诗里找的这样刁钻的名字。只是宝玉同学犯错欠账太多十天才回府一次大事贾政还打不过来呢这些丫头名字的小事贾政都还没来得及管。
贾敏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宝玉为什么一早就跑了来求我留下这个叫袭人的丫鬟?”
说着不等贾政回应便转向王夫人:“王氏,你来说。”
王夫人说什么,她都要气死了。
简直是常年打雁的被麻雀啄了眼!
方才碧痕跟她告发袭人跟宝玉之事时,王夫人险些没背过气去。她一贯喜欢丫鬟老实本分,甚至粗粗笨笨都不要紧,就是怕有狐媚魇道的引坏了她的儿子。于是宝玉身边的人,她看过一遍最后留了袭人,觉得最符合她要求,结果就精准的留下了唯一一个跟宝玉有事实的丫鬟。
王夫人当即就捆了袭人来,叫周瑞家的打了两下,问出了真相。
袭人实在不敢不招,家里这么多嬷嬷,她就算咬死了不认,被查验一番也是要露馅。
王夫人气的头痛,还没来及处置,就听说宝玉跑去荣庆堂求情,惹恼了老太太,于是只能先叫人将袭人捆了看好,带着元春匆匆赶来。
贾政还是不甚明白,赔笑道:“母亲,横竖都是丫鬟,打发哪个都是一样的。宝玉不懂事这才扰了您,要不回头我们将人都打发了,再挑个好的给他?”
袭人这件事,贾敏本来是懒得管的。
王夫人留下袭人,撵走袭人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二房的事儿。但贾宝玉为了这个跑来黛玉这里闹了一场,就触及了贾敏的逆鳞。
贾敏盯着王夫人:“那袭人当日还是我屋里的二等丫鬟,给了宝玉的,如今你要撵了她出去,也不回我一声?”
王夫人心里发苦:她刚得知这件事,还没有拿定主意怎么做呢。依着她的心思,勾引她儿子的丫鬟,哪里能轻松撵出去就完了。只是宝玉一厢情愿,认为王夫人要撵走袭人,还闹到了荣庆堂,如今把她架在了这个尴尬的地界。
难道她真要当着贾政说出此事?
贾政方才还为了宝玉在学堂里的荒唐举止抽了他,这会子要是知道,他私下就收了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做实了房里人,那肯定是要再打他的。
元春忽然踏前一步:“老太太,袭人这丫鬟,如今仗着是宝玉身边唯一的丫头,将宝玉平日年节下收到的金银裸子偷了好些。宝玉是少爷,平日又在宫里,也不知道自己手里银钱的数目,直到前几日碧痕回来才发现了端倪。”
宝玉惊呆了,抬起头来望着久违的大姐姐。
她的面容还跟从前一样美丽,甚至走过来牵住自己的样子也像从前一样和气温柔。
可她在说什么?
偷盗?袭人对他一心一意,连家里人赎身都不回去,怎么会偷他的银子。
元春走过来擦了擦宝玉脸上的泪,轻声对他道:“宝玉,姐姐知道你心软念旧。可是你也该知道规矩,奴才偷盗主子财物,是可以送官入刑的。只是咱们府上从来是宽厚之家,母亲也念着袭人那丫鬟到底服侍了你几年,所以准备撵她出去也就罢了。”
见宝玉张嘴想要反驳,元春一笑,握着宝玉的手加重了两分:“宝玉,你要再闹下去,姐姐便做主,将袭人送官了,由着官差审她。”
宝玉大大打了个哆嗦。
王夫人也醒过神来:“老太太,原本我看袭人那丫头还好,又是老太太给的,所以留下她服侍宝玉。哪里想到她做这样的事儿出来。可见到底不是咱们家家生子儿,不够牢靠。原要送官,又恐咱们府上丢脸。要不求老太太一个恩典,索性将她卖身契给了她,叫她走吧。”
贾敏冷眼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然后开口道:“宝玉,当真如此?”
宝玉涨红了脸。
送官?袭人那样柔弱的女儿家,怎么能叫官差粗鲁的对待。
大姐姐的意思他听懂了,只要他再闹袭人肯定没有好下场。要不,要不就让她走吧。他去过袭人的家里,也算是吃喝不愁,甚至她爹娘也想过来赎她。
她一旦出去了,自己说不定也能去看她。
贾宝玉反抗的心思和勇气,在贾政和王夫人的怒目下,在元春柔和却冷漠的语气下,消失不见,像是融化的冰雪。
半晌他才讷讷道:“老祖宗,袭人,袭人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些都是我给她的……”
元春的叹气声打断了宝玉的话:“宝玉,你就是太心软了,由着丫鬟骗了你。”
然后还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就像是她入宫前常做的那样。
宝玉不知怎么,忽然就怕极了这个笑着的大姐姐,躲开了她的手。元春的笑便微微一僵,放下了手。
小萝坐在隔断里面,跟琥珀一起剥核桃衣和杏仁的皮。
老太太要喝的杏仁茶,从来都不要大厨房做,而是屋里亲自熬的。连剥这些坚果都要大丫鬟们动手,这样干净些。
核桃也就罢了,杏仁的皮得先泡过,才能一点点慢慢剥掉,很是费工夫。
小萝探头探脑来了后,便被鸳鸯塞进来,边干活边听外面发生的一切。
此时她心里便忍不住啐了一声:这不是宝二爷刚才对自己咆哮说袭人好的时候了?怎么这会子不出声,认了袭人是个贼,默认她被撵出去呢?
贾敏冷冷一笑,对鸳鸯道:“等一会儿将袭人的卖身契送到东跨院去。”
王夫人和元春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敏下逐客令:“好了,一大早闹得我头疼。”
贾政只得再次赔罪,然后带着王夫人及一对儿女离开。
元春有些不安,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了了?她不信老太太看不出方才她言辞里的闪烁和宝玉的态度。可老太太什么都没问,就这样将卖身契给了他们,仿佛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一般。
方才老太太问王夫人话,她跳出来越俎代庖的时候,明明白白看到了老太太目光寒凉,她都做好了被老太太训斥责骂的准备。结果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王夫人倒是不以为意,对女儿道:“老太太最疼爱宝玉,是不舍得罚他的。既然舍不得怪他,今日的事儿自然就只能含糊过去。”
元春按下心底的不安。
贾政听王夫人这话,烦的不得了:“你管这屋里,倒越发管出贼来了,还不快将那丫头打发了,留着丢人现眼。”
然后甩手走了。
王夫人也只是冷眼以对。在她看来,她们二房失了贾母的欢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三个月前老太太被砸伤后贾政没有及时出现,表现得不够孝顺的缘故。而最直接的由头,又是贾政偏宠赵姨娘惹出来的祸事。
因此王夫人根本懒得理会现在的贾政,只对女儿道:“元春,你放心,我已经托了你舅舅为你的婚事操心。他们贾家如今也只有老太太撑着,来往的无非是四王八公这样的老亲,我已经替你看过了,这些人家里都没有合适的儿郎。”
“倒是你舅舅,如今做着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朝中新贵官宦之家都与他多有往来,他出面替你操心婚事,你放心就是了。”
说完王夫人又有点感慨,自言自语道:“所以女人,还是要有靠得住的娘家啊……”
元春贴心的挽住王夫人的胳膊,轻声道:“女儿明白。所以现在我只能靠着母亲,以后我还要靠着宝玉这个亲弟弟。”
王夫人被她的话提醒了,眉目一下就冷厉起来,鼻子两侧的法令纹似乎一下子加深了,凝成肃然阴冷的样子。
“对,我只有宝玉这一个儿子了,绝不能让人教坏了她。走,我们这就回去处置袭人那个该死的小蹄子!”
小萝气鼓鼓的回去了,因为全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事儿,所以总共剥了三个核桃仁。
鸳鸯给贾敏递上茶:“您喝口茶降降火。”然后又特意强调了一下:“凉茶。”
贾敏接过来喝了好几口。
穿成贾母这些日子,她的喜怒都是有目的有安排的,全是针对二房以及收拢荣国府权柄的手腕。
唯有今日,她是真的动了怒火。
女儿就是她的逆鳞和底线。
鸳鸯安慰道:“我知道您刚才是憋着火呢,不过都是为着林姑娘罢了。”
贾敏这才开口:“小萝回去了?”
鸳鸯点头:“宝二爷方才的作为,实在是……唉,林姑娘听了后,大概也会很失望吧。”要读读1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