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秦伯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浑身伤口,躺在床上几乎不能移动的饶如卿。
他逆光站着,饶如卿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复杂情绪。她只听见秦伯昭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难言的意味,又轻如一声叹息:“小栾曲一役,你做得很好。”
饶如卿瞪大了眼。
她与秦伯昭相处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直白地夸赞她。而且经此一役,秦伯昭不可能不知道,她即使此前不存反心,这次之后也要被“逼反”;再加上此前秦伯昭执意让她“出师”,不让她再踏足自己的小院,就意味着他早已知晓了饶如卿做了些什么。
她不知道秦伯昭此话何意,接下去又要说些什么,索性就没有接口,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秦伯昭慢慢地开口问道:“饶潆。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为师再问你一次。”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饶如卿辨不清他话中的意味,却依然不作他答,坚定地回应道:“是百姓的天下。无论师父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秦伯昭深深地看了饶如卿一眼,看着她坚定的面容和这么多年未曾变过的眼神,忽然大声道了句:“好!”
就与十年前收饶如卿为徒时的那声“好”如出一辙。
紧接着,他的身形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饶如卿正想拼着力起身搀扶,却只听得他已变得虚弱不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谋逆乃是大罪。你于此事上的过错、为师在小栾曲一役中对大荣的愧,全部以我这残破之躯偿还!如卿,记着你的承诺,此后放手去做即可,无需有顾忌!”
他的嘴角渗出了细细的黑色鲜血,说到后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起来。
饶如卿意识到秦伯昭在做什么时,早已晚了。
他已经支撑不住,方才站得笔直的身子软倒下去,而饶如卿正挣扎着想起身,浑身袭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本想着用一只手支撑着爬起来,却最终失败了,又因为心急,手臂失了力气,她整个人直接滚到了床下、趴在了秦伯昭的身边。
秦伯昭在毒药的作用下,额角冷汗直冒,还剩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起一只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了句:“好孩子,为师相信你。”
饶如卿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颤着声喊:“师父……师父!”
秦伯昭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安详地闭上了眼。饶如卿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能喊出口的称谓:“爷爷!”
刚回来的慕云深便听见饶如卿那声凄恻的哀嚎,还有重物落地的声响,他飞快地推开房门,疾步迈了进来。
饶如卿还伏在秦伯昭身上痛哭,慕云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明亮的日光从窗口照在两人身上,看着饶如卿裸露在外的、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有些眩晕。
他缓缓地走进,沉默着半跪下,把趴着的饶如卿慢慢地抱进怀里。
这里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其他人,看见秦伯昭已经没了气息的尸首,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