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房间,两个男人临窗而坐,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方形的办公桌,窗户半开着,早春的阳光投进来,洒在桌面,风吹过,树叶响动,投在桌上的光影里多了一些张牙舞爪的成分。
其中一个男子下意识向后靠去,另一人说了声抱歉,同时起身将窗户关上,又将窗帘合紧,阳光,树影,风声便全都被阻隔在外了。
“是我该说抱歉。”先前那人微微低着头,他头戴一顶麻灰色的棒球帽,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像个清秀的大学生。
“哪里的话。”对面的男子看起来要年长一些,但是岁月痕迹并不明显,他虽然不戴眼镜,但浓浓的书卷气却蕴含在眼角眉梢中,他的语气柔和,声音中有安抚人心的力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超出我的意料,林先生。”
戴棒球帽的男子抬起头,局促的笑了一下,“谢谢,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白纸,旁边放着一只笔筒,那里有十二色的蜡笔。
“好,那么不用理会常识,您想用什么颜色都可以。”
林阡陌抬起手,他本来想拿黑色,但指尖碰到笔身时犹豫了,最后拿起了蓝色,他的一切细微行为都被对面的男子看在眼里。
很快,白纸被涂上了线条和颜色。
待他画完,对面的男子点点头:“那么,如果让你在这幅画上加一样东西,你会加什么?”
他声音柔和,像是闲聊天似的,但是林阡陌却很认真的思考起来,过了大约二十秒,他道:“大概是云吧。”
“云?”男子饶有兴味的歪了歪脑袋,随即将林阡陌的画作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期间林阡陌就像被老师检查试卷答案一般,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的表情。
言曦是他的私人心理帮助师,这种面对面的诊疗开始于两年前。
焦虑型恐惧症在医学上被划分在抑郁症里,但是临床表现却决然不同。
患有焦虑型恐惧症的人表现出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强烈恐惧和不安,大部分是后天形成的,可能是某次刺激的惊吓或经历造成对某种特定事物的应激性恐惧,这种相对比较好治疗。
小部分是先天的,也就是遗传,因为患有这种精神病征的人几乎不可能拥有亲密关系并诞下子嗣,从医学上也不建议这类型人结婚生子,因为他们表现为无差别恐惧症,他们通常把自己严密的包裹起来,不社交,无法参与社会活动,甚至连正常工作生活都难以维系,他们无法拥有真正的亲密关系,更别提什么交心的朋友——当对周遭80%的事物表现出不安和恐惧,对于更难揣测的人心,又能交托几分信任呢?
言曦属于埋头科研型,并不是挂牌的正经医生,林阡陌是从他发表的几篇学术论文找到他的。
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当时林阡陌比现在包裹得还要严,言曦也没觉得奇怪,这类病人就是这样,需要层层叠叠的防护,能够鼓起勇气出一次门已经很值得鼓励了。
起初言曦是拒绝为他提供帮助的,但是聊上几句之后,言曦被激起几分兴趣,因为林阡陌的恐惧症是先天与后天的混合型,这在全世界都少见。
第二次见面林阡陌便听从他的建议,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墨镜,言曦看他有点眼熟,当即打开网页搜了一下林阡陌三个字,这才彻底震惊了。
他居然是个演员!
患上这种病症的人一般连正常生活都很难维系,他居然成为了公众人物。
言曦并不关注娱乐圈,但稍微搜索便得到类似的信息:皇帝专业户,不擅交际,狂妄,不出席业内活动……一切流言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这种恐惧症,所以他无法在一个剧组长驻,戏份大的角色难免要面临不断转场,接触更多未知的环境,处理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也明白为什么上一次自己建议他吃药被果断拒绝了。
药物抑制传感系统,减缓外界刺激强度,像把病人脆弱敏感的神经装进壳子里。
但林阡陌是演员,吃药就等于砸自己饭碗。
林阡陌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壳子。
“为什么要当演员?不辛苦吗?”当时言曦问。
“辛苦,但我想抗争一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还想更好。这一次,我……想试试演主角。”林阡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