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灯光,让岑临觉得有些头晕,饥饿和不安会让人变得格外焦躁,他理解徐晚此刻的心情。 “小晚,我们聊聊开心的事情吧。”他转头看向那张被灯光映衬的温柔侧颜,蝶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相识以来这个女孩一直以开朗和勇敢示人,可说到底他们涉世未深,面对生死又怎能够坦然处之。 徐晚闻言与他对视,看着岑临还是一副痞笑的样子,不禁佩服他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深吸了一口气道:“对,聊些开心的事,刚才是我太紧张了。” 说完,徐晚挪了挪身子,与岑临背靠背的坐着,脑海中努力的回想着儿时快乐的回忆,却发现都是些丢面子的窘事,讲出来也只能当笑话听,就将思绪转到了别处:“听峤叔说,他是用钱骗你签了那份合同,怎么你缺钱用吗?” “没有,不过谁会嫌钱多不是,大概是小时候穷惯了,或者上辈子是个穷鬼,今生才这么贪财吧。”岑临有些尴尬的回道,心想这丫头可真不会聊天,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呀,怪不得一直都找不到男朋友。但想她从小就学习捉鬼降妖之术,应该也很辛苦吧,似这般的险境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又有哪个正常人会接受呢。 “上辈子?”徐晚摇摇头,这种事情凡人如何晓得。她刚想搭话,可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白光,一左一右的跳个不停,好像在吸引她的注意。 她伸出手让白光落在她的掌心,正想着这东西是不是她的幻觉时,白光猛地一窜,化为一缕白烟钻入了她的眉间,使她的眼前呈现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画面。 “小要饭的,想不想吃馒头呀?” 阴雨天,一个赤着双足,衣衫褴褛的男童,看着递到他眼前正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咽了一口唾沫。他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伸出去还没碰到馒头的边,站在他对面的华服小公子就又把馒头拿了回来。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徐晚瞧了瞧周围,路人的吃穿用度皆有魏晋之风,绝不是现代的场景。她不知那白光是什么,又为何让她看到这些,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岑临的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岑临的前世是什么样子,结果那白光就自己出现了。 “想吃的话也可以,不过待会儿我就要走了,这样等下我把手伸出车外,你要是追得上马车,我就把它给你。”小公子看了看身后哄笑的几人,想着自己的打赌可不能输,不就是让一个小叫花子跟着他跑进城,这有什么难的,一个馒头就可以解决。 小公子与他身后几个玩伴的年纪和男童相仿,只是他们生来富贵,不曾吃苦挨饿,所以长得高些。 “嗯!”男童用力的点点头,为了这一口吃的,他几乎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当车轮快速的转动起来,小公子和他的同伴皆坐在车上掀开帘子,等着看一场好戏。男童饿了一天,本就没多少力气,哪里追得上疾驰的马车,一眨眼就被落下好远。 “追呀,快追。”小公子尽量把手伸的远些,不断引诱男童继续奔跑。 眼看就到了城门处,几个快马加鞭穿着官服的衙役,背着密卷文书飞奔而行,看到迎面有个孩子跑来,出声喝道:“让开!” 而此时,小公子见自己赌约赢了,也玩够了,就将馒头一扔。要说,他虽富贵此番也是跟着家族躲避战事才出城的,自然知道官差不好惹,急忙躲进了马车中。 男童见终于有东西吃了,就跑过去捡起馒头,可刚一起身,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 官差本是心善,不忍小童惨死,便扬鞭驱赶,却恰巧抽在了男童的脖颈上,引得一声惨叫。 见状,那官差本想下马救治,可随行的衙役将他拦住,道:“八百里加急耽误不得,莫要理会此事。” 如此众人散去,独留男童一人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踉跄的向小巷中走去。 “弟弟,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半顷,自巷子的另一头,跑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他的手里拿着荷叶包裹的鸡腿,脸上尽是伤痕,怕是不知从何处偷来的。 “哥哥……”男童唤了一声。少年见到他脖子上的血染红了半个臂膀,不由得大惊失色。再顾不得什么吃的,抱着男童就要去寻医。 少年满脸的焦急与泪痕,这样子看在徐晚眼里竟无比的熟悉。虽眉目未开,但她依然认出这个孩子就是岑临。 于是,惊讶之余,她一路跟着小岑临四处求医,怎奈他身无分文,战乱年景人人难以自保,哪有能力施舍给他。 小岑临挨家的求助跪泣,时值盛夏七月,很快男童的伤口就感染溃烂,半月之数就到了弥留之际,再加上兄弟两个露宿街头忍饥挨饿。 一个清晨,当他醒来想背着弟弟继续去找大夫时,发现身旁的男童早就去了。 “是哥哥没用,没能讨来一分钱给小诺治病,可你我不是生来的乞丐,哥哥记得小诺以前最喜欢吃桃花做的糕点,等哥哥战胜归来,定买与你吃。”徐晚眼见小岑临将男童埋在一座荒山上,将害死的弟弟的血馒头放在怀中,时刻提醒着自己要立下战功,待乱世终止,他定要回到此处将弟弟风光大葬,不再受贫寒之苦。 可天不遂人愿,上了战场的岑临,因为年纪小便处处受人欺负,两三场战役后,就伤了右腿,本来就不健壮的身体,眼下在速度上又慢了别人许多。 最后,一场守城的攻坚战中,面对着漫天流矢,岑临躲闪不急,一支利箭带着劲风在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啊!”徐晚大叫了一声,所见的场景惊出她一身的冷汗。回神的瞬间,白光在她的眉间消融。 “你怎么了?”岑临不解的看着徐晚,奇怪她刚刚为何失神,不论他怎么喊,就是听不见半分,便以为她又在担心从这个地方出去的问题,就握紧了她冰冷的手,道:“小小晚别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对了,别光说我,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给地府做事,是因为身为萨满的责任吗?” “是为了我的父亲,他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希望我可以保护妈妈。”望着身旁青年的笑脸,徐晚一皱眉,想起刚才的场景。 那是岑临的前世吗?因为卑微就要低俯在他人的脚下,因为不甘就需得浴血奋战,即使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未能得偿所愿。那样的一生太苦,还好今世的他可以一展笑颜。 “这是什么?”突然,岑临也看到一团白光飘到了他的面前。 “别碰!”徐晚提醒道,她知道这些光中都藏着一个人的秘密,她不想被人看见。 “为什么?”岑临疑了一句,却没能及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白光在他的指尖环绕了一圈后,同样进入到他的眉心。 “爸爸,我怕……” 稚嫩的童声吸引了岑临的注意,乡间破败的土屋中,腰带红鼓,手持银刀的小女孩哭着喊道。 “小晚别怕,爸爸已经打伤了它,你只需要敲鼓镇住它,然后再用刀解决这恶鬼。”屋外的中年男人说着,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屋内的黑影,生怕这将死之物会伤了他的女儿,但无论他多担心,也还是要小女孩亲手除鬼,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锻炼她的胆魄。 小女孩闻言哭声更大,可她没有退缩,反而强迫着自己前行,手中的银刀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冷的光芒。 她闭着眼,喊了一声朝恶鬼扑去,却没想到那鬼会突然发难,如钩的鬼爪向小女孩的胸膛抓去,想来它先前装作虚弱,就是为了眼前逃跑的好机会。 “小晚!”中年男人惊呼,一个箭步冲向前去,夺下小女孩手里的银刀,口中念动法诀刺向恶鬼。 只听恶鬼惨叫一声,化为一股青烟消散而去。 “没事了,没事了”然后,他转过身来抱起小女孩不停的安慰。 末了,见女儿的情绪稍稍稳定,他叹了口气道:“是爸爸的错,这些年来招惹了太多邪祟之物,让你们母女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惜爸爸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 中年男人伤感异常,动情处不禁流下眼泪。可他怀里的小女孩,只是不住的哭泣,根本不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想必是被那恶鬼吓坏了。 “好了,我们回家吧。”中年男人擦了擦泪水,牵起小女孩的手向远处走去,嘴里还不忘夸女儿的勇敢。 一旁的岑临看着父女二人越走越远,他明白这应是徐晚儿时的回忆,可为何他能在此刻看见,却是有些想不通了。 “他们家是搞封建迷信的,天天说自己的父亲是为救人而死,可也没见谁来感谢她,上学还背着鼓,好笑极了。”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上了初中的徐晚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愿和任何人交流,父亲的死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打击,面对同学的非议,她动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银刀可以用来降鬼,当然可以用来寻短见。 刀毫不犹豫的挥下,鲜血四溅,徐晚睁开眼以为自己死了,看到的却是母亲握着刀刃流淌着鲜红血液的手。 此情此景,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声音颤抖的道:“小晚不要这样,你不可以吓妈妈。” “我……”徐晚感受到母亲的热泪,也猛地回过神,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后怕。而在拥着母亲痛哭时,她第一次见到了死去父亲的灵魂。 男人微笑着,他俯在徐晚耳边轻语,希望她可以快乐勇敢的活着,并照顾好她的母亲。还说如果她能有幸成为协助地府的鬼差,就可以去找一个叫温峤的人,他们父女就可以时常见面了。 从那以后,徐晚开始没日没夜的修习萨满法术,无论再凶的恶鬼,再难缠的妖怪,她都不再退缩。小小年纪,就凭借着惊人的天赋和毅力成为家族中法力最高的祭司。 “小晚,你……”流动在岑临眉心的白光消失,他想说些安慰徐晚的话,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