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概是第一次为后宫事如此操劳,回到坤宁宫只觉得全身都疲倦得很,眉心也隐隐有些疼起来,独自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周琪又抱来一个软枕垫在皇后身后,看向皇后疲惫的神态,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本宫怎么会那么随意处置万贵妃就直接问好了,别憋在心里难受得紧。”皇后王谧依旧闭着眼睛,却能明显感到她的脸上扬起几分娇俏的笑意。“哎哟,我的好娘娘哎!您就快说吧,可是要急死奴婢了!”周琪憨笑着求道,那可爱的语气逗乐了王谧,王谧翻了身坐起来拉着周琪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说:“这事来得蹊跷,就算万贞再跋扈但她不傻,不可能当众做下这等蠢事,只怕是贤妃从中作梗,若罚得重了真追就起来恐怕反而不利;万贞到底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伤了她是打皇上的脸面,少不得要被皇上记恨,到时坤宁宫的处境只怕更难;最重要的是,你与本宫说过小皇子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倒不如乘此机会先禁足万贞打压她的势力,也好为皇子安全回宫铺路。”周琪听得连连点头,听到最后更是感激万分,向王谧跪拜道:“谢皇后娘娘体恤,谢皇后娘娘肯帮奴婢的姐姐!”“唉,起来说话。”王谧拉起周琪坐好接着说,“你这些年为本宫尽心尽力,本宫都是知道的,早将你看做自家姐妹一般,在这宫里相依为命,你的事便是本宫的事,本宫自当尽力。再者说了,本宫曾答应过慈懿太后娘娘,要尽所能地保护皇家子嗣,这是作为皇后的职责。更何况宫中一直无所出,若任由万贞一党如此做大,将来若有个万一……你我连苟全性命恐怕都不行,一定要保全这个孩子以待将来!本宫这辈子于子嗣是没有指望了,唯有尽所能保全这个孩子,将他视若己出地照顾。这是唯一的生路!”此时的王谧似乎并不是一宫皇后,只是一个姐姐在与最亲近的妹妹谈心,但此时两人知道,那个孩子是唯一的希望。只是王谧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聪明如贤妃,怎么会选择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在她明知道不可能对万贵妃造成实质伤害的前提之下。 被禁足之后的日子最初万贞还会发发脾气,后来慢慢静下心来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还有曲直时常学了新唱曲解闷,倒也不算难熬,转眼四个多月过去已是春暖花开,算算日子离半年的禁足期结束越来越近,心情也一天好过一天。可秦见濬那边的心情却不太好,烦杂的政事令他心力交瘁,万贞被禁足更令他无人可诉,一天天愁闷起来鬓角竟不知不觉生了白发。 这天张敏照常为秦见濬束发,见他的鬓角有些白发极为扎眼,便不着痕迹地将几根发丝梳拢进黑发中,秦见濬是极为敏锐的人,或许是感觉到张敏手法与平日有些不同,用手轻抚了下张敏刚刚活动的鬓角,张敏此刻也不敢再动,静静看着秦见濬的动作。秦见濬凑到铜镜边,古朴的铜镜中印照着几分昏黄的影像,秦见濬再凑近一点,终于隐约看到被张敏刻意藏起的几丝华发。秦见濬以手撑着头盯着铜镜没什么情绪,张敏和怀恩就立在身后也不知道他是何意不敢吱声,良久静默之后却听秦见濬淡淡的声音慢慢响起:“你们说,朕是不是老了?” 张敏不敢接话,倒是怀恩毕竟随侍多年也更稳重,带着笑意回道:“陛下说的哪里话,您正当壮年又是万岁天子,怎么会老了呢?”秦见濬却依旧盯着铜镜说:“可是你瞧,朕已经长了白发了。”怀恩上前一步接过张敏手中的梳子,重新为秦见濬小心地梳着发,轻轻地说:“陛下莫要担忧,或许是这段时日为了郕王的事操劳太过伤了精神(注①),只要好好休养几日便会好了。您看,到了冬天树木都会落叶,可是现在春光这样好,不是又都重新枝繁叶茂起来了吗?”或许是怀恩的话让秦见濬缓和了些精神,他不像开始那么凝重,任由怀恩服侍着束发正冠,待一切收拾妥当他端坐在桌前,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怀恩啊!朕并非为自己忧心,说什么天子万岁万寿无疆,朕统统都是不信的,生老病死乃是天定,朕终究还是凡人罢了。朕只是忧心,自己一天天老去却还没有子嗣,先祖流血牺牲打下的大好河山却后继无人,着实让人难安。祐极在时朕无后顾之忧总觉得做什么都是勇往直前,可祐极去后这几年,朕每每觉得力不从心,都是为此担忧。朕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儿子啊!” 怀恩与张敏私下对视了一眼,张敏从怀恩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似是做了决定一般,退了一步重重跪在秦见濬面前叩了三叩。秦见濬有些不解张敏为何这般,问道:“张敏你这是作何?”张敏跪伏在地上垂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稳而厚重的声音传来:“奴才向皇上请罪,奴才欺君死罪!”秦见濬更为疑惑问道:“哦?你倒是说说,你犯了什么死罪?”张敏跟在秦见濬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做事极为稳妥处处小心规矩,怎么就说犯了死罪?“皇上并非无子,是奴才一直隐瞒皇上,奴才死罪!”张敏大声说着,如重锤敲在秦见濬心上,秦见濬站起身走近张敏将他一把拉起,重重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此时张敏也没了畏惧,迎着秦见濬的目光坚定说道:“皇上早有子嗣,是奴才一直将皇子偷偷藏在内安乐堂,多年未曾禀报皇上隐瞒至今,奴才死罪。”秦见濬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松开张敏,任由张敏脱力重新跪倒在地,怀恩见他异样赶忙上前搀扶他坐好,秦见濬喃喃问:“怀恩,他是不是骗朕的,他说朕有儿子了……”“陛下……”怀恩看着秦见濬的情绪,轻抚他的背部缓缓应道:“张敏没有骗您,您真的有一个儿子藏在西内安乐堂,这事老奴原先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告诉陛下,老奴也有同罪。只是皇子年幼怕在宫中不好养活,才偷偷藏起。现在皇子长大了,总不能永远不见天日,所以才敢报于陛下……”秦见濬却如疯魔了一般抓着怀恩的手臂吼道:“朕的儿子,他在哪里,多大了,过得好不好!朕要见他,现在立刻就要见他!”“陛下稍安勿躁!”怀恩赶忙抚慰着秦见濬的情绪,慢慢安慰着说道:“陛下您先冷静一下,皇子很好,知书达理很像陛下,只是有些怕生。老奴现在立刻安排去接皇子过来见陛下,陛下耐心等会,稍安勿躁可好?”见秦见濬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怀恩对跪在一边的张敏使了个眼色,张敏立刻会意,带着人抬了一乘不起眼的辇轿,匆匆往安乐堂方向而去。 小轿匆匆而去过不多时又匆匆而回,只是回来时,抬轿子的太监们都稳重极了,直到武英殿内落了轿,才又有序地匆匆离去。张敏打开轿帘低着头小声说道:“小主子,已经到了,请您下轿出来吧!”说罢只见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探头出来,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却容颜精致,尤其是眉眼极有精神,让人看了就想亲近,似乎是有些怕生的模样,牵着张敏的手隐了一半身子在他身后,小心地跟着向前走。男孩穿过高大恢弘的殿门绕过富丽堂皇的前厅终于在一间陈设高贵雅致的房间看到了这个被称为“父亲”男人。 只见一个身穿灰蓝色粗布衣衫的男孩走进屋来,他身量不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样貌颇为精致尤其是眉眼间极为有神采,与秦见濬仅有五六分相似,不像秦见濬一般圆阔的脸型,而是有几分瘦削的尖下巴,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一头长发,仔细端详会发现那似乎是自打出生后就没有剪理过的胎毛。男孩走到正中恭谨地跪在地上向秦见濬行礼,口中说道:“孩儿给父亲请安,祝愿父亲身体康泰!”秦见濬带着几分颤抖走向男孩,拉起他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容眉眼,眼睛里竟隐隐闪着一丝泪光,他将男孩紧紧搂在怀里带着些许哽咽的颤抖说道:“是,是朕的儿子没错,朕有儿子,朕有儿子了!”男孩不懂他的情绪任由他抱着,还似乎安慰般的抱着他轻抚着他的脊背,他的脊背很宽阔根本抱不过来,他的怀抱很温暖和娘亲的温暖有点不一样。娘亲……男孩突然想起娘亲在自己被从小院中带走前最后的一个怀抱,她的怀抱那么温暖又那么决绝,她似乎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着:“孩子去吧!你看有一个穿着明黄色龙纹衣袍脸上留着短胡须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你给他跪安行礼就行了。孩子你这一去,便是要把娘亲的命也带去了,可是娘不后悔,只要你好好的,娘做什么都不后悔……” 秦见濬偷偷摸了一把泪,松开拥抱又是那个笑得很温润很威严的帝王。他把男孩高高地抱在怀里,笑得极开怀的模样,旁边的怀恩和张敏也算松了一口气,怀恩眼角的细纹中都带着几分期望般的喜悦。秦见濬当天便召集了文武百官宣布了自己找回皇子的好消息,朝堂上下都因为这个消息而为之一振,有皇子就意味着江山后继有人,意味着社稷稳固。秦见濬抱着儿子满面的意气风发早没了之前忧心愁绪的样子,与朝中学富五车的大臣们商议了许久终于给自己好不容易相认的宝贝儿子取了一个满意的名字——秦祐桓。 或许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场看似欢悦的相认背后,正隐藏着阴谋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