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桃花林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不堪。直到容玄素再也哭不出眼泪来,魏东亭温声哄她,“玄素,我也想看看你的雾飞花。” 容玄素讶然,“你看雾飞花做什么?” 在千夜谷待的时间不长,魏东亭却有他自己的考量。苏橙此人时而像个不谙世事的顽童,时而又像个足以傲视人间的强者,行为没个章法,让人捉摸不透。 可他不认为她会害容玄素,更不会蠢到拿她自己做无谓的牺牲。更何况他师傅圆隐方才在木屋里再三嘱咐他遇事要多听苏橙的意见,苏橙每一句话可能都暗含深意。所以魏东亭越想越发觉苏橙偏要容玄素对她施用七星海棠这个要求的突兀。 “玄素,我觉得你应该信任你的师傅。” “什么意思?”容玄素没懂他话中含义。 魏东亭说明心中所想,“我认为苏橙前辈不会平白无故要你施用雾飞花。” 他说的有道理,容玄素犹疑不再,“那我便试试。”从怀里重新取出之前收好的蓝色瓷瓶,容玄素抬步便欲走远。 “你去哪?”魏东亭及时拽回了她。 容玄素理所当然地说道,“找棵树啊!” 魏东亭扶额,“不用找树,冲我来。” 容玄素面色转为肃然,魏东亭握着她小臂的手丝毫不松懈,“我认真的。” 容玄素情绪有些失控,“你也要逼我吗?” “玄素……” 容玄素挣了又挣,魏东亭没有一星半点让步的意思。 “弄不好你会死的你知道吗?!”容玄素急得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魏东亭仰头凝视天边的一朵云彩,无奈地说道,“我本来就要死了……” 容玄素心里五味交织,僵持半天,意识到魏东亭内心的坚持。她恨恨说道,“放手!我成全你!” 魏东亭眸子一暗,手却缓缓松开。 身子站的笔直,容玄素与魏东亭面对面站好。拔除瓶塞,容玄素泪盈于睫。挥手便是晶莹的水珠浮于半空,随着一滴泪划过面颊,所有毒液尽数攻向魏东亭。 魏东亭既然执意让容玄素做这么危险的尝试,他就不会完全不做准备。毒液袭来的瞬间,魏东亭抽出腰间软剑,运用内力将自己与之隔开。 突然,从樱花林的方向有人动作隐秘地射来一颗石子,目标明确地击在魏东亭身后的一个穴位上。可惜魏东亭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身体一僵,使出的内力卸了大半,身体径直迎向了面前的毒液。 完全失去意识前,魏东亭把头偏向石子投来的方向。到底是谁?苏橙?或是容玄素两位师兄中的一个? 可是不论哪个,他现在都没有力气追查了…… 容玄素太过紧张,并没有发现石子的存在。眼见无数七星海棠的液滴渗入魏东亭的皮肤,而后他无力地重重倒下。 容玄素不敢相信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将魏东亭抱入怀中,他已经昏了过去。长长的呐喊用以宣泄一腔怨愤,整个千夜谷回荡着凄厉的回声,惊起无数山林鸟。 隐藏在樱花林的苏橙见到这个场景,不由暗叹一声,“终究是个半吊子。” 意料之中的失败,苏橙转过身去打算回药庐去。 “唉,这丫头差的还远着呢……”随即樱花林里就不见了苏橙身影。 容玄素的呐喊,惊到了正在打坐的圆隐。猜测苏橙在做些什么,圆隐眼睛睁开聆听了一阵,片刻又阖上。 楚昔温厚老实,却在正事、要事上绝不愚钝。知道苏橙多半开始行动了,楚昔悠长一叹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试炼即将开始,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木城初见容玄素便对她一见钟情,听到容玄素凄厉的嘶喊声,他以最快的速度跟随声音的来源跑了出去。还没走出樱花林,他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容玄素。怀中是紧闭双眼的魏东亭,而她的脸上是那样的悲凄。 面对至亲至爱之人才会有的悲切。 木城远远凝视那两道依偎的身影,心里空荡荡的。 他终究是迟了。 至于魏湛,他当时正在凤鸣山深处的温泉之中闲适地泡着澡,平复当日落水的惊吓。容玄素的声音传到他那里,几乎如有人在他耳边私语般细小。以为自己幻听,魏湛拿起湿毛巾敷在眼睛上,向后一靠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魏东亭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便引起了趴在床沿小憩的容玄素的注意。 “东亭!”容玄素用力握紧他的手。 魏东亭苍白着一张脸,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就说我不会死。” “魏东亭,吓唬我好玩是吗?自己的生命不重要是吗?你死了就死了,别人的感受无所谓是吗?”魏东亭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忆起下午的事,容玄素甩开魏东亭的手,板着一张脸就往药庐外面走。 “玄素……咳咳……”魏东亭见容玄素真生气了,想起身追上去。可双脚落地,他甫一使力身子便重重跌倒。 原来他身体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 魏东亭心里沉沉。 “东亭!”不忍见他跌倒,更不放心让他独自待在药庐。容玄素彼时硬下的心此时又软了下来,“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容玄素赶紧回来把他扶回竹榻,担忧地问道。 魏东亭靠回竹榻坐好,执起她的手腕向前一拉,容玄素不得不向魏东亭的身上扑过去。 魏东亭顺势将手覆上容玄素膝盖关节的后侧,趁她没做防备,魏东亭蓄力揽起她的双腿。眨眼间,容玄素便与他面对面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这个姿势让容玄素万分羞赧,想退开却不能够。腰间的手臂像铜墙铁壁一般,让她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你放我下去。”容玄素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下一秒,魏东亭便开口说话了,只不过松开不松开的问题他没有提到半个字。 “玄素,我一直想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 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身子一顿,容玄素一时间不再挣扎。 魏东亭将下巴搭在容玄素的肩膀,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她一部分,才继续说下去。 “你我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足以让我终身难忘。玄素,你不知道我私下里曾有多少次的幻想,幻想你我此生携手白头,幻想你我子孙绕膝,幻想你我死而同穴。” “别说了。东亭,你别说了……”容玄素听他说话像是交代遗言,这让她忐忑难安。 “玄素,让我说完,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魏东亭感觉到容玄素在他背后捶了一下,然后没有其他动作了。 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鸾凤金簪,魏东亭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戴在容玄素的头上。 “这只鸾凤金簪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我把它送给你的那刻,心里便认定了你是我此生仅有的妻。玄素,我一直不曾告诉你,其实我早在于春秋书局和你重逢的那日,就开始准备我们的成亲之礼了。” 容玄素苦闷难抑,他怎的这般可恨。侧头一口咬在魏东亭的脖颈,开始用了八分的力气,随后却渐渐松了口。 “终究是舍不得吧……”魏东亭在她肩上蹭了蹭,“玄素,我也是一样的。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容玄素闷声问着,“什么事?” 魏东亭犹豫再三仍是说了出口,“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不要内疚。忘记我,然后嫁给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你说什么呢!”容玄素一下就恼了,身子向后撤了撤,双手分别搭在魏东亭的双肩,“你再胡说我便叫惠通师傅收拾你!” 都会拿师傅压他了。魏东亭指腹压上容玄素眼角的一颗泪珠,“我说如果。”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玄素,我从来没想过真正与你分开,可事到如今,我恐怕随时要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容玄素不想听这样的丧气话,捧起魏东亭的脸,她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 魏东亭眼睛睁得老大,这还是容玄素第一次如此的主动。就当做最后的告别,魏东亭当下做了最热烈的回应。像是有今天就没有每天,两个人的唇齿抵死纠缠。 一只手悄悄移去腰间,她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容玄素褪下自己外衫,身上只余一见薄薄亵衣的时候,魏东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等到容玄素伸手开始褪下他的里衣时,魏东亭豁然明白她的意图。 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乱动,“玄素,不可以。” 容玄素抬眸,眼中一片湿润,“我怕我以后会后悔。” 魏东亭不是不感动的。有这样一位清清白白的姑娘明知他随时都可能死去,仍然愿意委身于他,只因这世上最纯粹的爱意。 他这一辈子,真的值了。 帮她穿好外衫,系好腰间的带子,魏东亭重新将容玄素拥入怀中,“我也怕你以后会后悔。” 容玄素听懂了。他坦诚了他的心迹,却不愿让她受困于情。容玄素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错过魏东亭,她此生大概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东亭,解毒的方法多年前师傅只告诉我了大概流程,我担心我救不了你。还会……” 原来是这样。原来惟有苏橙出手相助,他身上的毒性才有完全肃清的可能。 而对于容玄素来说,苏橙的态度实在不明朗,有时她甚至怀疑苏橙曾经说同时身中玉生烟和七星海棠亦能保全性命完全是一句醉话。 许是一段无望的爱,容玄素只能无助地一遍遍重复他的名字。 “东亭,东亭……” 魏东亭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玄素,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其次便是从未真正拥有过你。玄素,如果我不幸……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楚昔在外等了半天,饶是他不是很懂情/事,他也有他喜欢的人。设想若是他与白樱面对魏东亭和容玄素现今的处境,那……简直不敢深想,楚昔心情跟着低落下来。 不忍任他们两人消沉至此,楚昔加重脚步走到药庐门口敲了敲门,“玄素,到了饭时,该吃饭了。” “唉!”尽量让声音不那么沙哑,容玄素朗声应着,“大师兄,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 楚昔没应声,门外传来离开的脚步声。与来时一样,离开时楚昔故意加重了脚步让药庐里面的人能清楚的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