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容源去爬树啊,他可真笨,在树下磨磨蹭蹭半天,抬脚撞了大石头,眼泪鼻涕就哗啦啦掉,说腿断了,他哭起来可真吓人,我赶紧掏了鸟窝看看能不能拿几个蛋哄他,但里面有小鸟仔了,我摘了几个树上的果子,容源就不哭了,咬着果子说酸,可怜兮兮的……” 这事儿是真的,不过她改了一点。 “溴折山往南有个湖泊,都说那里面有水童子,看见漂亮的小子就会吃了,容源拉着我手抖啊抖,怕被吃,但是容源就瞎操心,他可不漂亮!哈哈!湖里面鱼可多,哥哥抓来烤了吃,我一人就能吃两大只!不过那边不属宛朝,我们也就偷偷去过一次,哥哥带我们去的!”她又想哥哥了…… 分冬调皮,自己跑去后山玩,没摔脑袋摔了腿,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嚷着要听小施主姐姐讲故事,玉绳给他讲儿时与容源爬树掏鸟蛋,讲下河摸鱼仔,去湘之楼蹭吃喝,瞒着大人吃酒,在桃花树下埋几壶桃花酿,说起儿时,真是滔滔不绝,惹得自小在花红寺长大的分冬对她嘴里的花花世界充满了向往,拼命打听山下的东西。她似乎不小心让花红寺的小和尚分冬想还俗了,自觉惹祸的玉绳便给他读起了话本子。 “……岑娘子笑起来,只道:‘若没有夫君,阿菀怕是不在人世了,如今若要收回这条贱命,还是追随着夫君走,阿菀,自是心甘情愿。’李裕愣了,看她半晌,低头把玩茶杯,低声道:‘便没有我,也会有人救下你啊,是阿菀福大。’停了一会儿,抬头看她:‘傻阿菀,我要做的事情太大了,若是……’他摸摸她新长的银发,那是她为他愁的,‘若是我成了,你便母仪天下,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没有说完,只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多数时候玉绣都会在她旁边看书,听不下去她编排容源那些话,就默默移开眼。后来她读话本子,她便待在屋子里看书。 玉绣一直都是嗜书如命的闺秀典范,成日扎在书堆里,说教起来一板一眼,非常有小夫子风范。爹爹还没有去姚州任职时,他们住在津州。姐姐长她八岁,玉绳没出生前她就已经跟着外祖父习武了,长她五岁的哥哥与大表哥都在家习武,两人拿着几本秘籍一头扎进去,说起里边的招式头头是道,外祖父不看好他俩,道他们只会花拳绣腿摆空架子。两个小少年可不管,对严厉的长辈烦得要命。父亲娘亲明面上管严,私底下他们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哥哥常常犯懒,让她换上长袍戴了帽子,便带她和两个表哥出去逍遥,而玉绣还小便呆在家里,舅母小孩子心性,也爱与他们一起到处玩乐。津州一带的山山水水,花木鸟兽,他们几个没有不熟悉的。不与哥哥们外出时,玉绳便与巷弄邻家的伙伴们玩闹,他们的玩法多种多样,满大街乱窜,玉绳还学会了用弹弓打鸟抓鱼,后来到了姚州做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时,真是苦了她,好在有长庚作伴。 玉绳把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恩爱两不离的情情爱爱换着名字讲了几个遍,分冬终于不情不愿痊愈了,闷在房里抄经书,虽然对小施主姐姐读的话本子里面描述的情爱不解,但他知道那是他不能碰的,师父说他们注定了要断了七情六欲,即使他对那几个字很陌生。 玉绳给分冬扑粉时,下山十几天的重三回来了。分冬算是被重三带大的,他摔了腿,重三也没有回来,分冬每天念个几遍盼着他的重三师兄回来,这会儿见了重三,蹦起来扑上去,抱着重三汇报他这段时间听的故事做的事情念了他几遍。玉绳赶紧收了东西,想趁他们诉衷情时走开,重三却开口让她留步,道有事要说,他能有什么事与她说?但玉绳还是坐回去了。 眼角打量着重三,玉绳心中猜测他都去做什么了,听分冬说重三师兄常常外出,师父也不知道他去哪里,玉绳可不信,即便五叔公不好管教僧人,也不至于这般自由。重三着僧袍,汗湿了前襟,鼻尖还有一滴汗珠子,玉绳有些心痒痒,看他眼神虽然清亮却带着疲惫,身子像是又清减了些,许是没有休息好。 重三看她几眼,听着分冬啰嗦,间或回应一声,分冬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睡过去了。便抱起分冬,却看分冬的脸比平常白了许多,但不太匀,唇上了红,明显描过的眉,眉心中间点了一点朱砂,若粉抹匀了,再给两颊抹点胭脂,便像个胖仙童了,这会儿倒有些滑稽。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他看看对面低头偷笑的玉绳,将分冬抱至床上,再转身看她:“要不要卸了再让他睡?”他记得从前她不卸了妆就不睡觉,说那样对女子不好。 像个好哥哥,玉绳心底叹着,上前摸摸分冬,轻手轻脚地卸了刚扑的粉,看分冬没有被她弄醒,便与重三一道走出院子。 重三能与她说什么事? 玉绳问他,重三往前走几步,再转头朝她伸手,这是做什么?玉绳往他细看几眼,原来手上边有几个小物,瞧着是街上卖的土偶儿。 重三朝她走进几步,低头看她:“偶然看到的,挺像你。” 玉绳乐了,这土偶儿圆脸圆身,头上两小髻,戴着花,脸上还有两个红圆圆,着青色褙子,或坐或躺或扑蝶,哪儿看都不像她,此外还有一个是两个小人手牵手,一人喂另一人吃糖葫芦的双人泥偶,看着像幽会的恋人。 “哪里像了?你眼坏了?” 玉绳拿了那双人泥偶看了看,“倒是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 重三只让她拿着,与她并肩,玉绳玩了一会儿,让菊笑拿好几个土偶儿,问他:“你就为这事?” “我还有事,用了饭就走,就来看看……分冬,”重三看看她,快到她院子才开口,“那天我听你给分冬读话本子……” 玉绳常给分冬读,不知道他说哪一天,站定等他说完。 重三捏捏拳,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岑娘子,留在李裕身边对吗?” “哪有对错呢,岑娘子的命都是他给的,心中又有他,别说谋反,便是要她的命她都心甘情愿,自是会陪他的……不过,傻,李裕心中没有她,不过利用她,连救她命都是有预谋的,”玉绳可不屑,抬眼看他,“那天你回来了?怎么没有露脸?”她读话本子会分几次读,因她想知道岑娘子后面如何,就那个故事是一次完的,后来岑娘子给李裕挡剑死了,李裕虽坐上了那个位置,却痛不欲生。 重三点头:“回来得急,见分冬好好的就走了。” “你……下山都是干什么去?”玉绳还是没忍住。 “以后就知道了,进去吧。”重三深深望她几眼,越过她匆匆往自己院子走,走几步又停下来,犹豫了下才说,“以后还是不要给分冬读那些了,分冬……还小。” 玉绳点头应他,他又大步走了。 “姑娘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悉了?虽然他生得好看,但他是和尚啊……”菊笑跟着她走进院子,有些诧异,“还送信物……夫人要是知道了……” 玉绳一怔,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怎么就和他熟悉了,才刚重三没有叫她“小施主”,她也没有那种初见他的羞涩,玉绳没有多想,挥挥手让菊笑守口,娘亲知道了可要笑她。 况且这算什么信物?打发小姑娘的小泥偶,还怪丑的,就那双人泥偶还能入个眼。 以后下山了要吃一串糖葫芦,她想着,又想到了重三说的“以后知道”。 玉绳把土偶儿一字儿摆在窗台,旁边水瓶插着她早晨折的竹枝,趴书桌上看了一会儿,玉绳转身从话本子底下抽了本少儿经,这个是容源强塞给她的,说她看了就不会被美□□惑了,下次给分冬读这个吧。 五月下旬,大暑将至,六皇子拉拢了卡拉支,两方兵马合并,欲南下入都,来势汹汹,传言今帝有意求和。 “啧,许久没有来了,变化倒是不大,热死了!” 玉绳几人正坐荷塘边,玉绳看着玉绣与分冬翻花绳,隐约听见容源的声音,想来该是长庚来信,容源早揽了上山送信的活儿,前个儿还念叨着呢,他就来了。 玉绳把手中话本子搁上起身,容源撩起了袖子抖扇子,他的书童阿故在后边追着给他挥扇子,后边几个抱着东西的小厮满头大汗。 看到玉绳,容源一把坐下:“啊可算找到了,星星给表哥倒杯茶,累死表哥了!” 玉绳给他们一一倒了茶,接过阿故递上来的信封,迫不及待就展信,信封里却还有信封,上有“萧婶亲启”,玉绳有些愣,这是给娘亲的?长庚很少给爹爹娘亲写信,就是写了也是在一个信封里由她给他们。 玉绳让菊笑去找娘亲,长庚给她的信里就是絮絮叨叨着太医院的日常,玉绳都能背出来了,说他给她养了只叭儿狗,让她赐名,待她回来就给她,新研制的香膏对猫狗不好,便改送了两罐子改良过的沫儿香,还给她送了七巧板,最后提到今上身况俞下,脑袋不行了,教她莫要太忧心。 嗤,长庚这个安慰好,也不知给娘亲的信里是什么? 容蒂在寺里除却与云罗住持钻讨经书,就是在庭院里练武,这会儿子刚练一套容家剑术,听长庚有信与她,擦擦汗就来了。 “阿源来给这丫头送信?还带这么多东西,可不要又把她拐下山了。” 她信手拆开信封,嘴上调侃着容源,玉绳凑上头看信,却有些懵,是波罗密心经的片段,长庚这是作甚?抄经书给爹爹吗? 娘亲眉头一皱:“拿盆水来!” 浸入水中,密密麻麻的经书慢慢消散,却浮现几个大字:阮赴卡,明和实弑。 看了信的几人脸色霎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