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山雪右手默默捏住袖中的剑柄,心早已狂跳不止,面上却仍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微抿下唇斟酌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芸芸,也从不认识你。” 见她一脸防备,谢璿心中隐隐刺痛,他千山万水的寻她,而她却易容成各种模样躲他。 永业五年烟霞湖边,她拉着他的手说会替他惩尽天下恶人。 永业六年大将军府,她拿着一支竹竿给他演完了一套卫家枪,说今后就要凭着这一身本事上阵杀敌为他守着这天下。 心中尽有千言万语,一出口却都变成了无声的苦笑,谢璿猛地抬起头嘴角划过一抹狠绝的笑:“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我怎么敢忘了你,我死都不会忘了你。” 说话间十几个侍卫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围在一个圈子中。这些侍卫皆着一身玄衣,银腰带,衣领滚着银边鱼鳞纹,是宸王府御影无疑。 沧山雪大惊失色,吓得倒退三步,雪亮的刀光刺得她眼睛一阵生疼。听闻宸王虽武艺不济,但府里却养了三百御影卫,其出手之狠绝仅次于慕容家的青衣。 热闹的人群开始变为凄厉的惊叫,四处升起哭喊和呼唤声,人们惊慌失措的互相推挤着,争先恐后拼命地向四周散去,刹那间,繁华的街市竟变成了人人逃离的可怖之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坐在华贵的马车里冷静的看着她,那双妖冶的紫瞳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 “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沧山雪慌忙伸手止住周围蠢蠢欲动的御影心中不住懊恼。她的脑子莫不是被门夹了?怎么就没想到普天之下除了宸王谁还会有那双紫眸!如今还不等人家上门抓她,她反倒自投罗网扑到人家怀里了。 谢璿见她一向镇定的小脸终于露出一抹慌张的神色,他咬牙切齿道:“我要你说你认得我,我要你承认你就是卫家芸芸!”心中这份火越烧越烈,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沧山雪不敢置信,谢璿真是疯了! 他行事一向有分寸,眼下为了抓她竟失了理智,在东市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连百姓的安危也不顾及,看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亚于一个皇榜逃犯! 隶凫看她一动不动的怒视着谢璿的马车,以为她又在使什么诈,于是低笑一声,冷冷的说:“姑娘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你今日是逃不掉……” 话音未落,沧山雪手腕一翻,袖中剑早已化作一道流光朝他杀了过去。 “逃不逃得掉,试了才知道。” …… 阴沉的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刀剑相击混杂着厮杀声混淆着她的视听。也不知是谁受了伤,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杀意在冰冷的雨水中弥漫开来。 隶凫神情已是一片萧杀,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真动起手来,而且还那么能打!而他下手还得有分寸,且只能防不能反击,若是伤了她宸王殿下还不得剥了他的皮啊! 天上轰隆一声,细雨转变为密集的大雨点在地上溅起一片燥味的烟尘,雷声一过,几个蒙着面的青衣人突然从两面的屋檐上跳下来,将几乎精疲力竭的沧山雪护在中间。 这些青衣人训练有素,身影轻飘如魅,赤手空拳将一批批御影撂倒在地,而自己竟能毫发无损,硬是逆转了沧山雪将败的局势。 豆子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来,沧山雪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使劲挥舞着手中的剑挡住飞来的刀。 突然手腕被人扣住,一回头只模模糊糊瞥一个青衣蒙面人扯着她往外面冲,一边用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说:“小姐快随我走。”她脑袋有些昏沉但也知道这些人目前不会伤害她,所以并不反抗。 隶凫被青衣人缠住一时抽不出手,只得狂喊道:“莫跑了沧山雪!” 就在奋力冲出包围的那一刹那,沧山雪右手一扬,轻盈似霞的紫袖中飞出一枚白色的玉片,避过一个又一个黑衣御影似箭一般向马车上那个天人的身影直直飞射去。 隶凫一干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竭声高喊着“殿下当下!”纷纷扑过去救驾。 沧山雪被青衣人牵扯着头也不回的混进东市慌乱的人群中,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被哗哗的雨声所取代,刺骨的寒风迎面拂来,却抵不上她此时此刻心中的抽痛。 而身后不远处,谢璿从容的取下深深地插进车厢的半枚玉佩,玉佩通灵剔透,内有虹光萦绕,只是边缘的裂痕参差不齐,他指腹轻轻摩梭着玉佩上的图腾忍不住笑了起来,妖冶的紫瞳中浮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冷然道:“给本王追!” …… 街口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不过一会儿整个东市都乱了起来。徐璈得知遂带了一队金吾卫匆匆赶来查看情况,谢璿不便道明沧山雪的事,只说遇到小贼偷了他的玉佩跑进东市去了,徐璈一听这可不得了,遣了金吾卫把东市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衣御影也散在各处挨家挨户的搜查。 沧山雪在拥挤的人群里不知跑了多久,她脱离人群被挤进小巷子时才发现救了她的那个青衣人早已没了踪影。 雨水灌进她的眼里,她竟一时分不清楚顺着脸颊淌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手背上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手臂缓缓而下,低头一看紫色的衣袖竟红了一大半,肩上的伤口不断地有鲜血涌出,像一头叫嚣的野兽撕咬着她的肩膀慢慢唤醒她的痛感。 原来不知,竟是她自己受伤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隔经年再次见到他竟会是这般光景。岁月真是不饶人半分,将她改变得面目全非,就连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冰肌玉骨温柔可人的少年。 这时,头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砖瓦声,沧山雪一个激灵屏住呼吸贴在墙边,头上一个又一个黑影迅速掠过。她心中一惊,这些个御影竟找到这儿来了,躲在这里迟早会被谢璿逮住的。 情急之下她一头往漆黑的巷子里钻,左左右右折了几道弯后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竟通着东市的另一条街市。 街道上店铺林立,背着货架的货郎走街串巷吆喝叫卖,撑着竹伞的华衣贵妇络绎不绝,虽然因着雨势人比往常少了些,但也是十分热闹,显然是不知道隔壁街刚刚发生了。 沧山雪心想着趁着这会子没人追上来得快跑出去才是,她冒着细雨沿着街边快步走着,雨水混着衣袖上血淌了一路,青石板砖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血迹,虽然不少人撑着伞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却没人感到奇怪,这东市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是有的。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肩膀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捂着肩膀倒抽一口冷气,痛苦的低吟全都卡在喉咙里忍了半晌又给吞了回去。胸口一片嫣红的血迹慢慢洇开,渐渐在紫衣盛开成一大朵艳丽却绝望的牡丹,撞到她的女子吓得缩紧了身子,不停地朝后退,粉色的帕子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来不及回头只听见一个粗狂的声音在街道中央炸开,令沧山雪浑身一震。 “给我挨家挨户细细的搜,莫放跑了任何可疑之人!”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群开始慌乱起来。 沧山雪趁乱俯着身子一跩一跩往前面的街市跑去,眼见马蹄声就快追上来了,而眼下却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她心中一急,连肩上的伤也愈发疼起来,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拐进了一家布局规整古朴清雅的首饰银器铺里。 出乎意料的是诺大的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十来个丫头小厮垂着脑袋站在两边大气不出一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寒意,压迫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看见店里突然冒出个湿漉漉还半身是血女子,众人顿时脸色惨白,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但奇怪的是并无一人敢声张。 一身鲜衣华服的老板恰巧抱着一个红木匣子从楼上噔噔噔的跑下来,见了她也是一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缓了半晌强扯出个笑,对她道:“小、小姐可是要挑簪子?小人已经备好的上等的货,就只等小姐过去了。”说罢,他将手中的红木匣子交给了身边一个黄衣丫头,便要引她过去。 “诶,老板……”她听得一头雾水。 又冒出一个黄衣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小姐还是快随我来吧。”说罢半推半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沧山雪一进门便觉得这家店有蹊跷,老板这番话也让她听得稀里糊涂的,但眼下又不能出去送死,只得硬着头皮随她去看。 柜台前的黄衣丫头正从里取出一支支精美的簪子放在一块柔软洁白的毛皮上,珍珠玉石翡翠将这些物件饰得大放异彩。 身边的黄衣丫头将她按坐在一只楠木椅子上,随手挑了一支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沧山雪借着面前一块镶着蜻蜓眼玻璃珠的圆铜镜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的形势,至于身边的丫头说了些什么夸赞她的说她一句都没听见去。 宸王府的御影正满街的搜人,当她放下第三支簪子时谢璿身边那个叫隶凫的侍卫突然改了方向带人朝着这家店过来,她眸子一寒假装漫不经心的拈起一支尖细的银簪子放在掌中慢慢收紧,大不了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她死都不能落在谢璿手里! 隶凫站在门前左手一扬,身后的御影卫纷纷冲进店里。 这时,沧山雪眼前忽的飘过一片白,肩上一沉,一件花白绒氅披在了她身上。 那熟悉又温暖的梨花香气包裹住她的全身,她盯着铜镜的眸子骤然放大,外面的嘈杂声全都听不见了,此刻眼中专注的只有铜镜中那张笑靥如花的俊脸。 流水击石般清澈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似叹惋却又夹杂着一丝丝宠溺,让人捉摸不透。 “女人就是麻烦,挑支簪子都要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