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还是从前的侯府朱门上的钉子亮晶晶门前的一对白石狮子也还算素净。
几重阶上站满了人,拄着大棍脸高高抬着,目不斜视的看着被押送路过府前的人串身上的衣裳都是侯府下人的服色。
蒲若斐原就料到了苏容婳不会轻易对侯府下手,不过如今这阵仗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也不知是谁让这群骄奴看守门户的,睨着落魄的世家,威风得很。简直是嚣张至极十分可恶。
世家倾覆,唯独侯府独善其身。他们的名声,自然是坏到不能再坏了,到了这般境地,府中人还&不知收敛依旧狂妄,丝毫不知大难已到临头。
她的脸沉下来,对着迎过来的都管一言不发,有心想将府门外的人全呵斥回去,又不好在被锁住的世家前发作,只好强忍下不提。
下人们早就叠声向里面递了消息,没半刻蒲伯也迎了出来他倒是一脸谨慎呵斥走了在旁站着看的闲人弹弹衣摆亲自送蒲若斐进去。
“世女,您可回来了,侯爷夫人都在松鹤堂等着呢。”
松鹤堂坐北靠南,屋子敞亮还暖和,没有住旁人,正是蒲老夫人的日常居所。
蒲若斐闻言停住了脚步:“怎么,府中是出事了吗?祖母可还好?”
“世女放心,老夫人没有事,而是”蒲伯憋了半天,他向后瞄了一眼,用眼神将身后跟着的人赶走,这才低声道:“是大小姐,今早婢子去屋里请,没发现大小姐人,柜子里值钱的首饰古玩都没了。”
蒲若斐心知肚明,她道:“竟然有这等事,怕不会是被强人掠走了?”
“世女,哪一伙的强人敢到咱们府上呀!”蒲伯又气又羞,一拍手:“应该也不是东厂的人做的。侯爷大发脾气,说是小姐趁着朱雀坊大乱,抛下父母长辈,自己跑了!”
地坤离家潜逃,同嫁前私奔无异,一样的清誉尽毁。更何况谁知道蒲若雯的这次出走,是没有同相好的天乾在一处呢。
蒲若斐问:“这事还有谁知道?父侯打算怎么办?”
“侯爷、夫人还有老夫人都知道,大小姐屋里的婢子,嘴巴都已经封严实了。在这关头,侯爷也没办法,只暗中派了人到江南找。”
蒲若斐听了便放下心,她脚下不停,穿过几处长廊,走到了侯府后院的松鹤堂。
隔壁园子孩童的叫嚷声震天,紧紧合着的大门都遮掩不住里头的尖叫嬉闹,想来是老夫人不放心这群孩子,特意派人都接到松鹤堂旁安顿。
两名婢子一路将檐下的帷帘卷起,蒲若斐偶一侧目,只见廊下昨夜的积雪如毯,平整无痕。堂内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呼吸声,别无其他声响。
“孙女见过祖母。”
堂上正座坐了两人,是老太君与蒲四维,蒲陈氏偏坐一侧,鼻尖发红,正在抹眼泪。
蒲老太君忙道:“快起来,你从哪里来?昨晚那么乱,没伤着吧。”
蒲若斐想起昨夜三人的对峙,明湘的步步紧逼、陛下的缄默难言,这都让她由心底生出无力之感。她垂手道:“劳祖母关心,孙女一切都好,只是怕炮声将您惊着了,故今日前来问安。”
她被指了右列第一的椅子坐了,但始终面朝着老太君,脸上也恭恭敬敬的,问候的话中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蒲侯爷和蒲陈氏。
蒲四维面子上挂不住,但他知道蒲若斐早就不认他了,也知道如今的日子,侯府离不开这位他不待见的嫡女,于是竭力将声音放柔,温和道:“若斐,你祖母和母亲可是记挂了你一夜,见你没事,我也把心放了下来。”
听到母亲两个字,蒲陈氏泪便止不住了,她哭哭啼啼道:“世女,外面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看见了,今儿个一大早侯爷派人到你外祖家打听消息,你外祖舅舅全被锁上了陷车,府里都被抄了。这天寒地冻的,要让他们去哪呀。”
蒲若斐道:“夫人说笑了,明府犯的是谋反大罪,抄家杀头是应该的。”
蒲四维忍了忍,终是瞧不惯蒲若斐的冷漠讥诮,拍着桌子道:“糊涂,她说的是陈府!”
“我是个白身,陈府又与我非亲无故,夫人找我搭救也没有用,不如管好自己吧。”
蒲陈氏打了一哆嗦,最后希望的苗头似乎被掐灭,脸刷的白了。
“有人要哭就让她哭,到松鹤堂外面哭,但如果要让我知道谁扰了老太君的清静,就别怪我不顾从前的情谊,把他赶到府外面自生自灭去。”
老太君的痴症没有好全,时好时坏,说话有时也颠三倒四,这时候跟着道:“我好得很,没人来烦我,你也别在这呆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快去明三小姐那瞧瞧吧。”
“老夫人说的是,若斐,这府里上下,哪一个敢逆着她的心意来呢。”
蒲若斐站起身,冷笑:“是吗,父侯的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方才我路过旁边的院子,怎么就听见一嬷嬷喊着表公子的乳名,侯府里好像没有名字叫表的弟弟吧。”
蒲四维闻言,狠狠剜了眼目瞪口呆的蒲陈氏,开口干脆道:“想必是你母亲犯了糊涂,竟然开门让朝廷缉捕的罪臣之子混到公子小姐的院子里,蒲伯,你这就去将表公子请出来,好生送到京兆王大人那里。”
这话讲的不留一丝情面,蒲伯听命照办,他刚要走,却被蒲陈氏的一声哀嚎惊了一跳。
“侯爷!侯爷你开开恩,给我们陈家留一脉子息吧,把平儿送出去就是送他去死啊。求你把他留下来,有若斐在,官府的人不会来搜侯府的,求求你了!”
“陈府,陈府,又是陈府,你是侯府的夫人,就算不为侯府考虑,也该想想炆儿。”
蒲四维对她的哭泣哀求不耐烦,将脸撇到一旁。触及到自己的利益,他的心肠说硬就硬,从而视跪在地上的蒲陈氏于无物。
“世女,您劝劝侯爷……”
要论以抹眼泪装柔弱骗人,徐娘半老的蒲陈氏是其中好手,平日蒲四维不拘小节,便也多惯着她,今日此法不灵了,让她也心慌不止。
见侯爷无动于衷,蒲陈氏便转而对蒲若斐哭诉。
蒲若斐道:“我本是想提醒夫人几句,别让外面官府的人瞧见了。哪里想到侯爷的心倒是赤诚得很,为陛下大义灭亲,连眼都不眨。”
“你!”蒲四维拍案而起,他堂堂淮阴侯,虎落平阳竟然还受着自己的嫡女算计,无异于是逼他磕头下跪般的奇耻大辱。
“你们哭呀拍桌子的吵什么呀!除了若斐,其他人都给我走,走,全都走!”
蒲老太君不满意,不依不饶的让人将蒲四维和蒲陈氏全赶出松鹤堂。她的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又一夜未睡,只道自己头疼,让蒲若斐扶着去内室歇着了。
婢子们连忙往四角金兽里合上安神香,放下层层厚帷帐退了出去,整间内室便昏暗下来了,暗色的桌椅床榻看不清晰,空气中浮动着宁神的清香。
蒲老太君枕着明目枕,滚烫的汤婆子热着双足,暖和得渐渐陷入了迷糊,嘴里仍喃喃:“回去吧……我没事……。”
不到一炷香时间,私语便寂灭了。蒲若斐隔着床帐细心听,只闻里头似是无声,才轻轻离开。
松鹤堂外面的宫中来使早就等急了,将脚下的那一方的积雪都踩实了,见人好容易出来,赶忙服侍着上车回宫。
街上的雪没人扫,车马怕有闪失走的也慢,还好车厢外壁粘着的宫中标志谁都识得,遇到狭路相逢的陷车与骑兵,都让着他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