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如海指挥着士兵们将那十几名越军赶走,并将他们抢夺的东西还给百姓们。在一片欢腾的叫好声中,他转身缓缓走向凌月兮,在她面前站定,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递给她一个水袋。 “喝吧。”他低头道。 凌月兮接过水袋,几乎将袋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咳嗽起来。 虞如海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凌月兮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将水袋递还给他。 虞如海皱起眉:“你不是军中兵士,你是什么人?” 凌月兮有些警惕地回头扫视身后的树林,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虞如海一惊:“暗卫?” “嗯。”凌月兮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知道暗卫令牌上的虎头纹象征着暗卫统领的身份,不过,这也不重要。 “我被人追杀……”凌月兮将令牌放回怀中,抬头看着虞如海,“是个江湖人,他杀死了新任宜州知州杨夕同。” 虞如海恍然大悟道:“你是被派来查知州遇害案的?!” “正是,”凌月兮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他本就受了伤,又被我刺了一刀,不然我也没有命逃来这里。” 虞如海并没有认出她是女子,只觉得眼前的小兄弟长得又白又嫩,神情却极是坚毅,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你们暗卫也不容易,整日里东奔西跑,你又是这样小的年纪……” “不知将军……” “我叫虞如海,你唤我虞大哥就行了。”虞如海豪爽道。 “虞大哥,”凌月兮抱拳,“能否帮小弟一个忙?” 虞如海一愣:“你说。” “我有个同伴,此刻应该正带着州府衙门的人四处寻找我,若虞大哥能派人到州府传个信,将我在此的事告诉他们,小弟感激不尽。” “这好说,”虞如海用力拍拍她的肩,“你也说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谢的!” 说完便领着凌月兮往营地走去,准备修书一封,命人送往新崖州府衙门。凌月兮走在他身后,捂着被他拍痛的肩,心道我若不是练家子,非要被你拍断一根筋不可。 … 之后几日,凌月兮便留在了军中,她从未真正感受过边境将士的生活,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虽如此,南境的暑热仍让她有些受不了,若新崖只是温暖宜人,那南境便是酷热难耐了。 可周围的将士们却不同,几乎每个人都带着憨厚的笑容,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倒令她有些惭愧。 “凌小弟,”虞如海的副将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南境比你们京城热很多吧。” 凌月兮擦了把汗:“可不是么,京城现在已是深秋了。” 副将看着她忍得难受的样子,不禁失笑:“还好你没有夏天来此。” 凌月兮眨巴着眼,凑近他问:“孙副将,你们都不觉得热吗?” 孙副将毫不在意道:“热啊!但热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南境山好水好,我们可不会因为天气热就不喜欢这里。” 凌月兮愣愣看着他,忽然想到了那名传说中的周遇安将军,连从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治军有方,或许……将士们会这么喜欢南境,也是因为他? 孙副将笑嘻嘻道:“你既然来了,就该多留些日子,不然太可惜了。” 凌月兮点点头:“追杀我的人还没被抓到,我要等到同伴来与我会和了再走,这几日只能叨扰你们了。” 孙副将挑眉:“你一来,我们松林倒是难得太平了几天,平时几乎每日都有越军来滋事,当真讨厌得很。” 凌月兮见他面露恨色,叹了口气,想着该怎么安慰他。 “或许是那日他们被你的飞针吓到了,”孙副将有些佩服地看着她,“你这么好的功夫,要是在军中,准能当个将军。” “哈……”凌月兮有些尴尬,“我又不懂行军打仗,只会打打杀杀的,你们才是行家呢。” “来了军中,自然就会了,”这么说着,孙副将眼中又透出崇拜的神色,“周将军跟我们说过,他从前也是不懂行军打仗的。” 凌月兮一听便来了精神:“周遇安将军?他不是行伍出身吗?” 孙副将摇摇头:“不是,所以当初他刚来南境时,我们心中还有些不服——凭什么他一个从未带兵打仗的年轻人能当将军?可后来我们却不得不服了。” 凌月兮低头道:“我一直在京中,也是从未听说过此人的。” 孙副将咋舌道:“真的?!那可是奇了,我们周将军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声名应该传得很广才是啊!” 他打量了凌月兮一番,又道:“你虽也长得俊,却与他完全不同,他看上去比你壮实多了,还比你高了将近一个头。” 凌月兮哭笑不得:“你这样说,我并不好受的……” “啊,对不起……”孙副将挠挠头,意识到他有可能伤到了这位小弟,满脸的抱歉。 “听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位周将军越发好奇了,”凌月兮把玩着手中一根草,“可我来了松林这么多天,一直都没见过他。” “将军四处巡营去了,南境军分布很广,所以要花些时日,”孙副将道,“应该这两日就会回来,你跟着虞将军,一定能见到他的。” 然而比起见到周遇安,此时凌月兮更盼望血影能带着州府的人早些将郑奕抓住,那样他们就可以回京城交差了,南境虽好,却到底是太热了。 等年底,周遇安就要回京述职,她肯定是有机会见到的。 “你们周将军年底要回京一趟的,”凌月兮叼着那根草懒懒道,“到时京中定有许多人围观他。” “可不是,”孙副将来了劲头,直起身子道,“又会有一大群姑娘动芳心了,即使在京城,上门找周将军的媒人恐怕也不会少呢。” 凌月兮奇道:“你们将军还未成亲?” 孙副将摇摇头:“没有。你是不知道,南境有多少姑娘望眼欲穿地盯着将军府大门,恨不能嫁进去呢。我们周将军却愣是派人将门牢牢守着,对那些姑娘,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不是爱民么?” “但他对年轻姑娘都是很冷淡的,连一个笑也不肯露,身怕让她们有了不该有的肖想。”孙副将耸拉着脸,“我们都替他急。” 不知怎的,凌月兮心中某个角落忽然泛起了涟漪,等意识到时,她又觉得奇怪,不知孙副将的哪句话令她有了异样的感觉。 “凌小弟,你脸红什么?”孙副将诧异地看着她。 “啊?”凌月兮惊慌地捂住脸,“红了?” “红了。” “……热的吧。” 闲话至此,凌月兮也没有再多想,周遇安毕竟是朝廷派任的定国将军,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南境,兴许他会想娶一个京城的大家闺秀吧。 … 因着凌月兮是暗卫,即使虞如海等人不知她是女子之身,却也还是客气地给她腾了个单独的小帐篷。可即便如此,军中之人的放浪形骸仍旧令她十分困扰,每到太阳落山之后,她便不怎么出帐篷了,孙副将等人对此咋舌,没想到她身为暗卫,居然还能有早睡的习惯。 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中,凌月兮是很难入睡的,她的帐篷与虞如海的军帐离得很近,到了深夜,她还能听到将士们入帐禀报军情军务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三更天,凌月兮正昏昏欲睡时,虞如海震惊的声音传入帐内。 “这消息绝对错不了,是越宫中的探子昨儿连夜传出来的,属下一接到消息就来禀告了……”说话的似乎是虞如海手下一名将领。 凌月兮坐起身,几乎要将耳朵竖起来。 “将军知道吗?”虞如海的声音压低了些。 “属下已派人去寻将军了,将军今日在柳山巡营,估摸着明儿天亮之前就能将消息送到。” 虞如海松了口气:“那便好,咱们也不用等到将军回来了,明儿一早就吩咐众将士做好应对准备吧。” “是。”那人沉声应下,大步走出了军帐。 凌月兮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奇怪地眨了下眼,帐外明亮的灯火透进来,帐内倒是不黑的。她重新躺下,枕着如绸缎般柔软的满头青丝,双眼空洞地盯着帐顶。 又睡不着了。 越宫……发生了什么事吗? 越君昏庸荒淫,任用贪官污吏,导致整个越国民不聊生,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方才那将领说,将军得了消息便会赶回松林,他口中的将军,定是周遇安,能让周遇安快马赶回、南境将士迅速应对的,绝对不是小事。 … 清晨,熹微阳光照进茂密的树林,血影领着州衙派出的数十名护卫快速向前行进着。这片树林位于一道峡谷中,别说是人,连野兽都很少出没,血影低下头,眯着眼查看地面和树干上沾着的斑斑血迹。 “他们来过此处,”他的眉紧紧皱着,“只是不知,这血是谁的。”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安慰他道:“血影大人,您就放心吧,这血迹不可能是凌大人的,一定是那个追杀她……哦不,是她追捕的人流的血!” “你怎知道?”血影抬眼问。 那人笑了笑:“凌大人毕竟是一介女流,若是受了伤,定是没有气力逃到南境来的。” 血影摇头道:“她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能成为暗卫统领……” 他忽然噤了声,抬起手示意身后人不要动,同时悄然拔出腰间长剑,目光如鹰般盯着树林深处。 其他人虽没听到什么动静,但见血影这般紧张,也全都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林中响起马蹄声和脚步声,且离他们所立之处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紧张地握住了剑柄,从那声音听来,对方竟像是有上百人! “什么人?!”正当他们紧张时,对面的领头之人竟出声喝问。 血影惊讶极了,他们隐藏得这么好,一点声音也未发出,那人是怎么察觉到他们的?难道…… “速速现身!”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将军在此,你们逃不了的!” 血影一愣,那边的马蹄声已渐渐往这边来了,他只得从树丛中现身,冷着脸看向林中的一大队人。 然而不过一瞬,他便怔住了,对方队伍的正前方,两名士兵死死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男子,那人一副江湖人打扮,胳膊上还缠着伤布。 “这……”跟着他现身的护卫们都惊呆了。 驾着高头大马行在那被绑男子和两名押送士兵身后的,是一名银甲玄袍的年轻男子,他见了血影,双目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拉住了缰绳。身旁的副将见他停住,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对,心中一惊。 想到先前在柳山听到的那个消息,副将的心中一阵阵发寒,眼前的黑衣男子面色萧肃,身后之人又个个精壮,没准真的是…… 他一个激灵,未及多想便飞速窜上前,用剑指着血影道:“把剑放下!否则格杀勿论!” 血影将目光从被绑之人身上移开,迎着剑锋的寒芒,望向持剑之人的身后。那骑在健壮黑马上、目光锐利的男子,有一张清俊而坚毅的脸。那张脸他从小便认识,他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可此时此刻,在这茂密而湿热的树林中,竟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血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连带着手中的剑,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急促不定的呼吸中,他终于喊出了那个熟悉又多年不提的名字—— “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