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炎泰的归来让苏雪又苦恼又解脱。苦恼的是这个家伙简直像只精力充沛的猴子,时时刻刻都能想出来有趣的东西要她一起分享;解脱的是应付他比应付王行云要轻松多了,那个家伙的眼神好可怕,经常让她觉得自己要露馅儿。 如果苏炎泰不是哥哥就好了——她禁不住叹气——这种阳光又有活力的男孩子是她的最爱,能在一起的话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的。可是王行云就不一样了,死硬又□□,极端崇尚男权的样子,将来一定会被吃得死死的。宋浩涯么,她禁不住又想到那明亮的眸子,脸上顿时有点热热的,他倒是好看,不像小皇帝那么有心计,而且小皇帝三宫六院的,争宠这种事她是做不来啦!她又想到昨晚的梦境中的男人,那才真是俊美如天神呢,可惜那死硬的做派完全就是第二个王行云,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苏炎泰此时正在为她雕刻一个半身的小像,哪里想得到这个假妹妹好色到连自己都意淫进去了,见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发呆,遂笑道:“傻丫头,在想什么?” 苏雪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小像已经初具形态,开心的大叫起来:“哥哥你太厉害了!这么一会儿就做好了!” 苏炎泰笑起来:“还没有呢,再等一会。你就要嫁人了,哥哥当然要给你点特别的礼物。” 苏雪笑起来,心里感到很温暖。这个苏炎泰,真的很疼她呢。这种踏实又安全的感觉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份,他充满阳光的笑颜,非常能够感染人,让人忘掉一切烦恼陪他一起笑。只可惜如果他知道真正的苏雪已经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的,想到这苏雪又觉得有点难过。她这几日思量许久,想不出什么可以离开的方式逃避这些人,她是纯天然的米虫,对这个世界陌生极了,没有什么条件可以让她自力更生。她画的青花样子虽然招人喜欢,但是只能赚赚零花钱。早知道有穿越的这一天,她就应该提前恶补一下古诗词,再学学古筝,学学经商,学学跳舞,学学书法,哪怕钢笔字也成啊!现在这样无用,实在是难堪极了。 苏炎泰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的,打趣说:“这还没嫁过去,就先惦记上了。” 苏雪不意自己居然又走神了,被他一句话噎住,半天才反应过来道:“谁会惦记那个丑八怪!” 苏炎泰闻言立刻停下手里的雕刻,正色道:“妹妹怎么这样说!” 苏雪见他似是有点生气的样子,有点纳罕:“怎么了?” 苏炎泰皱了皱好看的眉毛,灼人的目光紧盯着她道:“妹妹难道也和那些世俗女子一样,这样注重将军的外表吗?原来是我看错了你。” 苏雪一听,顿时有点不快,这个家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之前的妹妹一听要嫁给王行云直接就吊死了好不好!居然这样说,他要是喜欢自己去嫁好了,刚好王行云的性取向也很可疑,俩人谱写一段旷世恋情,死后变成俩蛾子接着缠绵去!后世人一定感动死了。本来对苏炎泰那点好感立刻降成负值,她忍不住冷冷道:“注重的人反而才不会说呢!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我才会自然的说出来,倒是你们,都在意的要命,当着面不敢说,背地里也不敢说!你们才真正是注重外表呢!” 言罢起身朝外走去,苏炎泰不意她这么大脾气,想到她从小就爆竹一样的性子,忙道:“妹妹去哪?” 苏雪摆摆手,不想理他,烦躁地回了房间。 “小姐,马上就是册封大典了,您还是呆在屋里吧!”青悦看着一身男装的苏雪,禁不住苦苦哀求。 “烦死了,我出去透透气,保证不像上次那样。”苏雪穿了一身淡紫色长袍,外面是月白色半透明的纱罩,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小公子。见到青悦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发觉自己口气不好,便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娘子莫担心,为夫早去早回——”青悦不由红了脸,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苏雪忙趁机逃了出去。 出了府她便叫了马车直奔将军府而去,这几日她一直天人交战,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苏雪,可是明天就是册封大典,再瞒恐怕是瞒不过去了,与其看他那副恐怖的臭脸,还不如自己先坦白了的好。可是到将军府下了马车,她却又胆怯了,她真的很怕他啊,怕他鹰一样的眼睛,怕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将军府外来来回回走了几次后,她终于还是心里乌龟了,决定回家,走一步看一步。然而就在这时,王行云沉稳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一些兴奋:“贤弟,你怎么来了!” 苏雪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只见他一袭浅蓝长衫,配着头上的紫晶冠倒显得气质卓然,鬼脸也顺眼了许多,嗫嚅道:“我……我过来看看……” 王行云脸上虽仍是那样冷硬,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语气却确实是高兴的:“方才吴伯和我说你在门口,我还不大相信,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苏雪吱唔道:“那个,我就想问一下,李公子在不在……”如果李容乾在就好啦,毕竟骗他的事这个家伙也有一份,就算王行云生气,有小皇帝罩着,应该也不会死太惨。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靠山了。 王行云闻言目光就变得有些探寻,道:“他,已经回去了……你找他有事?” 苏雪顿时呆住,怎么办,靠山居然跑了,要不要说要不要说。她看着王行云眉眼中突然浮过的一丝温柔的波动,心中不由一跳,他干嘛这么深情款款看着她啊,他这么丑是成不了情圣的。然而心里一下子就没那么害怕了,遂试探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说点事,不过这里不方便……”又马上补充道:“也不想在将军府里。” 王行云略一思索,道:“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苏雪看着王府马厩里的高头大马,顿时一阵阵无力,她本来想的是找个空旷的地方说了,说完了好逃跑,这是去哪啊,居然还要骑马。看到她一脸惊讶又惶恐的表情,王行云不由道:“莫非贤弟不会骑马?” 苏雪忙道:“啊,我从小体弱,父母不让骑马。” 王行云点点头:“如此也无妨,我带你去。”说着已经从旁边的马厩中牵出一匹乌黑的骏马,正是他的坐骑风影。苏雪还来不及抗议,就已经被王行云抱上了马背。 这是苏雪第一次骑马,她发誓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是紧紧抱住王行云,她觉得自己一定就掉下去了。下了马她只觉得五脏六五都颠成了细碎的饺子馅,恶心得她几乎要吐出来,这个王行云,总有办法折磨得她乱七八糟……王行云见她蹲在一旁脸色苍白,忙系好了风影过来扶着她道:“第一次骑马是不太舒服,难受就吐出来吧!” 苏雪拼命吞口水才忍住吐意,她才不要吐一堆污秽出来。她摇摇头,坐到地上,眼睛微红,终于喘匀了气。奶奶的,她一定要发明点不颠簸的交通工具出来才行,这样骑马不方便也就算了,还折腾得要人命。 王行云坐到她身边,看着她因为呕吐而红红的眼眶,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可怜又可爱,虽未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却伸手安抚着她的后背。国中人人都知道龙飞将军冷血冷情,不苟言笑,不爱风月,他自己也觉得和人的关系十分冷漠,但是对于这个新认识的小兄弟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仿佛认识了许久一般,让他忍不住要关心他。也许是因为他明知自己貌丑,但是从来都不是回避而是正视,又或者是他别样的风度文采,让他这样心高气傲也不由钦佩。 在苏雪看来,王行云这个行为却是再正常不过了,本来就是他提议要骑马她才这样难受,这个家伙表现表现是应该的。 王行云见她呼吸渐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色依旧是万年寒石一般:“我第一次骑马时也是这样。” 苏雪有些不服气:“你是男的啊!” 王行云望着远处的湖泊,想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然后淡淡道:“那时我四岁。” 苏雪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山谷之中,眼前一汪湖泊,如镜如月,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刚才说的话,四岁的小孩子骑马?那一定是小马吧,要不然就是有很好的老师在一旁教导。她定定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王行云看着她堪比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心猛得跳快了一拍,怔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苏雪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今天这帮人是怎么了,都纠结起他的相貌来了。她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她可不想打击他,但是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她撒谎未免太矫情了。如果他问皇帝或者朝中的大官,那些人肯定会曲意奉承一番吧。 王行云对她的直白感到有点诧异,他心里居然在那一瞬间担心她也同别人一样说什么威武神勇的话,想到这,他眼中不禁有了一丝笑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吓到你了。” 苏雪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翡翠楼那次,那次她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绝对不是因为他的相貌,于是含糊道:“还好……”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中,苏雪觉得好尴尬,这个地方,山美水美,似是城郊,按理说应该是情侣来得地方,而她和这个家伙,看起来就好像两个大男人在暧昧。苏雪正想找点话题来打破这个僵局,就听王行云沉声道:“我出生的时候,因为丑陋,吓坏了父母产婆,是被扔到山上去喂狼的。” 苏雪闻言一愣,只见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着湖光山色,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心中一窒,涌上心疼又愤怒的感觉来。王行云顿了顿,不知为什么,想说自己的往事给她听。这个小公子给他的感觉虽然是单纯憨傻,但是他内心却又一种难言的睿智,不是说她掩藏得好,而是她未经琢磨,尚未成器。 “那时吴伯是家里的管家,偷偷把我抱了回来,初春本来饿狼极多,可能它们也惧怕我的容貌,竟然没有吃我。”他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来,“后来在吴伯的请求下,我就被当做下人养在府上。” 苏雪心中的震撼无以附加,她看事情非常简单,比如说她觉得将军生来就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军,却没有想过即便将军也是由一个小奶娃一步步长大,也有柔弱无助的时候。王行云似是陷入了回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眶又红了。 “父亲母亲我是不能见的,尤其是母亲,只要看到我,就会被吓到,直喊妖怪。四岁的时候,父亲教会了我骑马……”他的眼中似是有伤痛一闪而过,“我五岁的时候,无瑕出生了,她真的拿我当哥哥,从来不怕我。有一次吴伯带我们偷偷出去玩,回来才发现,家里来了山贼,父母死了,家里奴仆死的死,伤的伤,哪怕是没事的,也卷了家中细软逃跑了。吴伯一个人并不能供养两个小孩,当时臼虢犯边,我便入了伍,本想死在战场上,可以为妹妹挣那士兵的抚恤银两,却不曾想会有今天。” 他的话,永远都好似轻描淡写,诉说的事情也仿佛与他毫无关系,可是苏雪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少年那时绝望的心情,为了妹妹,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为她挣一份温饱。吴伯和妹妹也许是他寂寞的生命中唯一的亲人。她眼中盛满了泪水,怔怔地看着这个丑陋的强大的脆弱的男人。 王行云转过头来,看到她的泪水,眉头一皱,冷然道:“你在可怜我吗?”他心里有些郁然,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尤其是她的同情。 苏雪却一脸痴傻,猛然扭头到一边:“不行了,胃里又反上来了……呕……” 王行云一愣,漂亮的薄唇微抿,嘴角微扬,有些哭笑不得,抚着她的背:“不该说这些,贤弟怕是不爱听,你多看看这里风景,就忘记胸中不适了。” 苏雪假装呕吐,蕴在眼中许久的泪珠滴落在青草间。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可以感受到那种寂寞又无助的感觉,她可以看到一个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承受着众人的脸色与唾骂,承受着父母的憎恨和畏惧,承受着丑陋带来的痛苦和委屈。她故意装出毫不在意地样子,就是知道他哪怕承受再多,他也是骄傲的,讨厌别人的怜悯。这些他小时候地事,他恐怕一次也不曾和人提及。苏雪萎顿地躺在了草地上,佯装疲惫的样子:“我躺着还舒服些。” 王行云见状一笑,也躺到她身旁:“贤弟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苏雪这才想起来自己正事都给忘了,可是现在说更加张不开嘴了,王行云可是连他小时候的悲伤事都告诉她了,可见他有多么信任他。如果这时候说她是苏雪,王行云一定会恼羞至死的。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苏雪便又编起了瞎话:“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我常年养在深宅,没什么朋友,想和将军多交际罢了。” 王行云听了似乎是很高兴:“贤弟若不嫌弃,可以随时来将军府找我。” 苏雪看着他,几乎是马上就忘记了自己几日后的处境,开心起来,或者说想逗他开心。 她就是这样,只要眼前还过得去,就绝对不会去想将来的事情。 纵使是好色,却从来不曾被人的外表迷惑。 时而痴傻,时而敏锐。 前生被父母呵护在手心里,她是不成熟的,却从未停止过成长。 她的心智,和这个十六岁的身体,出人意料地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