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睡了整整一个大白天,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才缓缓醒转。点起蜡烛看怀表时,已经后半夜一点了。扭头看向对面床铺时,韩江南正安然地睡在自己床上,呼吸非常均匀,显然已经陷入熟睡中。
我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起身吹熄了蜡烛,这才轻轻推门离去。然而我却不知道,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还在睡熟中的韩江南猛然睁开双眼……
我偷偷溜到厨房里,从柜子里翻出油纸包着的烧鸡、馒头,还索性藏了一瓶黄酒,这才上路。一路疾之下行,不到一刻钟就来到薛记旗袍店外。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跟来,这才轻轻敲了敲窗子。
不多时,里面传来开锁的声音,一人轻轻推开窗子,探出头来,正是薛二。我将东西递给他们,低声道:“特意为你和小姐准备了一瓶黄酒,你们可以小酌怡情……”
薛二千恩万谢道:“谢谢你,金少兄弟!”
我微笑道:“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就好!”说着,帮薛二把窗子关上,左右观察一番后,又匆匆离去。
回到睡房后,我依然轻轻推开房门。仔细查看下,韩江南仍旧维持之前的睡姿,一动不动,不过我隐隐觉得小个儿身上的被子好像脱落了。
我颇为疲惫,也没在意。只是打了个哈欠,翻身上床,很快又进入梦乡之中。就在他鼾声轻起的时候,小个儿闭着的眼睛再度睁开……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了床。正吃早饭的时候,却接到一名弟子的传讯,要我立刻到雷公馆报道。我随那弟子来到雷公馆,刚一踏进院子,就见韩江南和熊立等在门口。
我忙上前抱拳道:“熊先生好。不知雷老板急着喊我过来是什么事?”说着,扭头问韩江南:“也喊你了?”小个儿神色一阵尴尬,心神不宁地道:“是啊。”
我见韩江南脸色有异,这才想到一大早上都没看见他。正诧异间,熊立微笑道:“好事,请吧,二位……”我和韩江南步入大厅,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门响。回头看时,雷公馆的大门已经被熊立锁上了。我一皱眉,暗想:“这是要……关门打狗?”
熊立的这一举动,让兄弟两人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熊立冷笑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进大厅。
我俩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进到大厅的时候,只见雷地宝雷凡分位而坐,如神像一般高高在上,默不作声。而在大厅的正中央,则蒙着一个白色被单,底下不知盖着什么。
空荡荡的大厅里,能听到的只有兄弟两人脚步的回声。我仔细看时,隐隐觉得那白色被单下蒙着的可能是尸体,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和韩江南绕过白布停下,忙站好行礼:“老板好。”我偷偷低眉,发现白布下盖着的确实是尸体的轮廓,而且……不是一个人的。
死的人是谁?莫非……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降临,我的心脏忍不住砰砰乱跳起来。我悄悄抬头打量雷地宝的表情。雷地宝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雷凡神情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只有熊立面带笑意,看起来竟似颇为自得。
熊立率先开口道:“金少,看你面色不好看啊,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啊?”我一愣,也跟着尴尬一笑:“托先生的福,这几日吃得香睡得沉,还行啊……”
熊立伸了一个懒腰,哈欠道:“你还行吗?我可没睡好啊,要替大哥排忧解难,不抓回雷碧春没法向大哥交代,没法向死去的徐锡锭局长交代,没法向全上海的市民交代啊。”
我显然听出张万霖话中有话,脊梁骨一冷,支支吾吾道:“可……可小姐已经离开上海了啊……”
“你被骗了。”熊立阴笑道:“那封信是假的,还好韩江南机灵,发现了雷碧春的行踪……”我闻言大惊失色,转头看向小个儿。韩江南满头冷汗,心虚地低下头去,并不敢和我对视。
熊立冷笑道:“你猜她现在何处啊?”我心中一紧,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他回头看了看那白色床单,脸上惊骇的表情更是无法形容。
“去看看吧……”熊立冷酷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听起来犹如死神的笑声。
我忽然觉胃部一阵阵痉挛,他战战兢兢地走到床单边,居然连掀开床单的勇气都没有。只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眼中露出近乎绝望的色彩。熊立大步向前,越过我,一把掀开白色床单:“呼!”那一瞬间,似乎所有时间都定格了下来。
尸体,两具僵硬的尸体,身形轮廓和雷碧春薛金麟颇为相似,只是面目被火烧的看不清了。
我知道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他们,但此时也只能装作做错事的样子!
就在昨天晚上,我给薛金麟送吃的时候,我就发现韩江南是装睡,于是我断定小个儿肯定是有事,他一直跟着熊立,就目前几日的大事件,肯定是熊立叫他跟踪我,为了谨慎起见,于是到路边找了一男一女两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身形和他们颇为相似,早就被我把雷碧春薛金麟掉了包,临时给他们安排到了英雄楼去住,已经告诉范浩泽这是我北方来的朋友,务必要照顾好,现在他们的藏身之处在范浩泽的地盘,还是很安全的。
我装作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震惊?痛苦?憎恶?愤恨?然而此时我已经自身难保,根本没有资格拥有任何情绪。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场干呕了出来。
熊立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冷笑道:“怕什么?没见过死人不成?”
我强行假装抑制住声音里的哭腔,努力用四平八稳的语调问道:“小姐啊……小姐怎么……还会在上海?”
熊立瞪着我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雷地宝冷冷道:“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在法租界巡捕缉拿归案过程中与共犯薛二畏罪自尽。金少,我说得没错吧?”我恍惚当场,根本不知如何做答,往日的油嘴滑舌和狡猾机变全不知道哪去了。
雷凡厉声喝问:“我爹在问你话呢!”
我这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是……是……没错……”
雷地宝道:“你是雷碧春贴身随从,明天先去找贾德利贾局长做个口供,日后有人问起,你知道应该如何做答吧?”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