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三、北辰
情欢欲爱所带来的心浮气躁,大抵都会败阵于“思念成疾”这四个字。因这世间承诺之言犹如通透的琉璃锁,易碎又难断,唯长情可与之匹敌,成为续情断锁的唯一一把钥匙。
二爷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蘸了蜜糖一般的舌头,吐出来的情话往往太过嚣张,甚至大都揣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倔强。实话说,这缠心绕骨的情话,若放在旁人身上,可能略显浮躁和虚伪,然而无论好赖,只要是从这人口中说出,似总带着那么一点柔情似水的蜜意,妄图用隐隐一丝火苗彻底浸透他的五脏六腑,慢慢将他这颗温突突的心暖热,最终变成烫手的红炭。
然后,这人再低眉顺眼地循声低头,惨兮兮地认个错,自己从身到心便彻底软得一塌糊涂,到了最后,自己倒成了不讲情面的那个。
巧言令色最是惑人,简直岂有此理。
于是,二爷便凑过去,伸手将那人额前的碎发理开,狡黠又轻柔地说,“净说些混账话,从小便是,也不知跟谁学的我可没教过。”
“从小吗?”薛敬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真是无师自通,那从小到大,我说过多少让你觉得混账的话?”
“……”
二爷不愿理他这张口就来的浑话,当即就要起身,却被那人一把勾住肩膀压下,然后猛地翻了个身,右腿缠住他的双腿将他翻到了身下,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锁”着他的身体硬是将嘴唇凑到他耳垂,很是嚣张地舔了一下。
“咝……”二爷半推半就地迎合着,却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想推开他。因这远竹轩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外头修竹子的人耳根子又没长歪,只稍稍凑近伸个脖子,就能听见屋里的动静。
再者,这屋子里对开的四扇竹窗分明毫不吝啬远竹轩“陋室”之名,非要以行动印证胧月春深的寒冷夜色,是以根本没装窗叶,窗纸就更别提了,里外透着冷风,未加修葺的竹叶冒着贼心贼胆,好奇地探进个头,在屋子里摇曳不定,从远处看那竹影,总像是窗口长了无数双偷窥的眼睛。
然而,压在身上的人抵死不动,并不打算松手。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凑到自己耳边,用舌尖不断地撩拨他右边的耳蜗,含着那指腹大点的软肉宁死不松口。
“……松开我。”
薛敬轻声低喘,眼神循着那块软肉,直往他耳垂后头看。
“你干什么……”
却听薛敬用令人心颤的沉音低喃,“你这耳垂后下的位子长了一颗痣,我怎么从前都没发现。”
“……”
“给我看看。”
二爷不敢发出声音,只能侧着头,逃也似的躲着他,却被那人捞着后脑,强行摆正,然后又凑过去,一丝不苟地观察。
那针尖大的一颗痣是血色的,滴在他的耳垂下侧,像是从身体里扯出了无数根发丝细的血丝,环绕周身之后残忍地落在了这一点,与周围惨白的肤色相比,在鬓边黑发的遮隐之下,这血痣犹如皑皑白雪中,偶然纹出一朵杜鹃吐露的红蕊,红得令人心惊。
也不知道怎么,这玩意长在那二十多年,其实不疼也不痒,自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他不说,二爷甚至都不知道这玩意的存在。
可偏偏薛敬就跟着了魔一样,也不知道这玩意触动了他哪根神经,这针刺似的红痣倒似燃了火一样,竟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他的手指转了个圈,终于不愿继续在正大光明的位置徘徊,而是拨开他的长发,手指往下,碰到了那最令人骇然的是非之地。
二爷推不动他,动作不得其所,几乎是将自己送进了这人的口中,那人动作剧烈,片刻间已满身满眼的火花,脑中“轰”地一下,往后一来一往的招数便不在可控的范围内了。
“你怎……”结果他话都没说出口,就又被那人气急败坏地封上了。
二爷抑制不住地发出浑浊艰涩的颤音,经不住这人手段狠毒,但凡能着火的地方都被他悉心熟稔地照料了一遍。
这样几次三番的撩拨,弄得二爷狼狈不堪,他好不容易捡着个空闲,硬生生偏过头,堪堪避开这人舌尖烫人的热气,略显烦躁地低骂,“别太过分了,你是怎么回事?话说一半又来这一套,是打算又用这招把这些事翻过去么?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一星半点的挫折就经受不起,何谈……”
他话到此处,发觉那人僵直在原地没再动弹。二爷连忙扶着他,脑子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了?又发作了么?!”
薛敬喘息声浑浊,眼睛里像是进了砂砾,涨得他头顶发痛。
“来,我看看!”
……这一整晚简直要被他吓出失心疯了。
二爷也不敢再骂他,快速捏住他的手腕,想去摸他的脉,却发觉他脉息剧颤,像是震动的鼓点要从快要胀裂的青筋下炸裂开来一般。
“没有……”薛敬下意识地去推他的手腕,爬起身缩在一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天地之落差分外焦灼,二爷不明所以,想要凑过去安慰,却不得其法,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他们这样僵持了片刻,终是二爷忍不住,先一步挪了过去,轻柔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开口?”
这人今晚不太对劲,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像是无从开口,又像是刻意隐瞒。
“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真不想说,也不必勉强。我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回船上,好不好?”
薛敬匆忙地摇了摇头,猝然间沉默了。他的心脏不由一紧,跟着狂乱地跳了起来,片刻后,忽然闷声说,“……他曾与方怀远近在咫尺,却没能救得了他。”
他说的是顾棠。
“我也曾和我的妹妹近在咫尺,眼睁睁地看着火舌把她吞噬,也没能救得了。”
他说的是十三年前萃阑殿那场大火。
“旁人撼动不了我分毫,独独看不得你心疼。”薛敬那张脸苍白无血色,眼底全是红色的血丝。
二爷看着他,忽然间沉默了。眼前这个人,他执意用周身热血将自己包裹起来,还反反复复、小心翼翼地翻查着这层裹紧自己的“茧衣”,生怕一条裂缝出现,凛冽的寒风顷刻间就要倒灌进来。
但凡肉体凡胎,大抵都会被这滚烫的热力吸引,然后心甘情愿地重铸三魂七魄,为这无端点燃的情火宁死不屈的几经沉沦。这大概就是从顾棠、鹿云溪、桑无枝、翁苏桐……他们这些人眼中,察觉到所谓“执念”的东西。
毕竟幽冥之事,终是渺茫,活人为死人上的每一炷香都是对过往的怀恋,没了就没了,下辈子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想到这里,二爷难免怅然,方才聚攒起来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被一盆冰水倒头灌下原来这人一整晚失魂落魄,从失心疯一样的莫名急躁,到对白粥一事过分自责而引致毒发,最后歉疚难耐又难以自控,险些因钻入死角而掉进万丈深的寒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