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再往前进了一步,展开拇指和食指大致量了一下两宫之间的距离,终于心石猛地一沉。
这时,太阳东升,彻底散去了清晨湿冷的雾气。
二爷站在书房中许久都没有动弹,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紧这张舆图,简直像是要将禁宫中每一处角落都刻在脑海中一样。
忽然,门外的院子中传来喊声
“谁?!是哪个毛贼胆敢撬锁!”
二爷这才醒过神,转身快步出了书房。
只见一跛脚的老人正手执大扫帚,听见书房门响,他像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二少爷……”
陆向林又惊又喜,霎时丢了手中的扫帚,双膝一软,打算下跪。二爷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陆叔,不必行礼。”
他将老人稳稳扶起来,跟着笑道,“不好意思,我没知会您一声就擅自进来了,方才吓着你了吧。”
陆向林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二少爷,怎么是你……我还以为……”
二爷抱有歉意地笑道,“我可不就是那个溜门撬锁的贼,还好是您发现了,要是被老师发现,又得揍我了。”
陆向林用袖子擦了擦模模糊糊的双眼,好在阳光通透的清晨比幽黑寂静的深夜更容易分辨来人,陆向林眼神浑浊地盯着这人,百感交集地说,“自从上次与二少爷在佛堂一别,有些日子没见您了。您事情都办妥了么?”
“差不多了,还差一点。”二爷扶着他走到阶前,让他安坐在石凳上,又问,“您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吗?”
陆向林点了点头,“是啊,程先生走后,这地方就交给我打理了,前些年我都是每天来一次,扫扫院子里的灰,擦擦书房的条案,到了日头好的午后,再将程老那些珍藏的兵书拿出来晒晒虫。总不过这两年腿脚寒,走不动路,所以没那么勤快,隔上三两天,才会来一趟。”
二爷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地说,“难怪方才我一走进天命书院,并不觉得荒凉,书房中的陈设也是一尘不染,书籍摆放在樟木箱子里,我看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好在这些年有陆叔帮老师打理这些琐事,他老人家倒是心宽,丢下这么大的宅院云游四海去了,留着您老在城中辛苦。”
陆向林摆了摆手,松松的眼皮耷拉出心满意足的笑意,“被二少爷这么一夸,老奴还真是高兴,这些年啊,值了。”
二爷走近一步,坐在他身边,“陆叔叔,老师书房中的陈设都是他走之前布置好的么?”
陆向林点了点头,“是啊,他走之前嘱咐我,最重要的是帮他打理书房的那些樟木箱子,到了雨季要防潮,到了热天要晒虫,讲究可不少呢。”
二爷想了片刻,又道,“可我看墙壁上挂着的画倒是没收进箱子里。”
“哦,那是程老走前亲手挂上去的,说是如果有朝一日有人来取,看到了就让他带走。”
“老师的原话吗?”
陆向林回忆了片刻,说,“原话是这图就这么挂着,老友帮忙打理便是,若是有朝一日哪个臭小子溜门撬锁地来偷,就让他直接带走。”
二爷一愣之后,无奈地笑了笑,“对啊,这才是老师该对我用的词。”
陆向林不禁唏嘘道,“哎,没想到还真让程老猜中了,二少爷今日还真就……”
“我也是偶然路过,经停这里,本没算来的。”
陆向林笑起来,然后用手边的扫帚撑着站起来,继续清扫庭院,一边扫一边说,“二少爷,程先生这些年没再回过云州,怕是因为伤心了……这城里的故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那时候这书院里多热闹啊,到处都是少爷们的笑声,可惜啊……这些人走的走,死的死,最后就剩下他守着这么个空落落的院子,跟几本书作伴,换作谁不伤心呢。二少爷,您别怪他这些年不看您,不找您。”
二爷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陆向林枯槁的手背,“陆叔,我来吧。”
陆向林起初不敢松手,但转头看见少爷的眼神,便慢慢松开了手,将扫帚过给了他。
“我哪里会怨恨老师不来找我、看我,是我自己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教诲,这些年来,也没办成几个像样的事,不给他丢脸就不错了。”二爷一边将那些落叶一撮一撮地聚拢,一边又去照顾青石板上的浮灰,“陆叔,我听我朋友说,他去佛堂找了您几次,您都避而不见。”
陆向林重重地叹了口气,顽固地说,“不是见着二少爷本人,我谁都不信!实在是因为这些年遇见的白眼狼太多了,那些老奴不认识的人,老奴一概不信。我知道二少爷是好心,想尽快送我出城,再把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虽然当时我随口答应了你,但是后来想了想,我不能丢下老爷少爷的长明灯不管,万一我走了,佛堂里没人打理,那些火烛灭了怎么办……人都说,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老奴坚信,只要老奴供着烈家的那些长明灯,他们就还活着。”
二爷动作一停,抬起头,有些动容地看着陆向林,“陆叔……”
陆向林慢吞吞地挪到他面前,握住他正在扫地的手臂,然后从他手中又将扫帚拿了过来,“这些粗活累活您尝尝鲜就行,不必抢着干。以前在帅府,您哪碰过这些。”
二爷扫了一眼被自己清扫后反而更乱的院子,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帮了倒忙,于是听话地退了半步,笑着说,“陆叔说得对,我这人不光懒散,还爱丢东西,您捎给我的红缨枪,叫我出门一趟,还弄丢了。”
陆向林赶忙站直身,略显惊愕地看着他,“二少爷,那怎么办呐,那可是老爷的枪啊!”
“您放心。”二爷安抚道,“我一定将我爹的东西拿回来,跟您说一声,是免得您率先开口问起,我再告诉你,您要生气。”
陆向林看了一眼二爷苍白的唇色,唉声叹气道,“老奴知道二少爷此行艰苦,受伤了吧?”
二爷顿了一下,眼神一闪,没有接话。
陆向林将扫帚重重地扔到了墙边,转过身极是严肃地看着他,“我给二少爷备点吃的,再给您换换伤药,总不能饿着肚子还伤着,那老奴成了什么东西!”
二爷连忙拦住他的步子,“那个……陆叔,别麻烦了,我也不饿。正好这次见着你了,省得我还得跑一趟佛堂。”
陆向林脚步一停,“二少爷,您找我什么事?”
二爷收回笑意,正色道,“这些日子,我会叫一些人过来,将老师的东西搬出去,存放在安全的地方,天命书院这里,我要借来用用。”
陆向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也没再多问,只是重重地应了一声,“你想怎么办,老奴都听您的,但是饭还是得吃。刚才一路过来,听见对街吆喝着卖豌豆糕,虽然没有老头做得桂花糕妙,但味道也不差,二少爷吃是不吃?”
二爷一听,随即像一根墙头草一样,极没有立场地改了口,“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我可不能错过。”
任半山断指儿的弟弟指路第一卷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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