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安打心底是没把全国的穷乡僻壤放心上,尽管数量占到了六成,缺官的占了两成,但是财税却只占全国的三成还不到。
不计巴蜀道,重点的河南、河北、京畿、关中、江淮、江南、岭南的广州等地财税占全国的七成,即便工部、吏部、礼部分掉,也无关大局,更不可能绕过户部财政,税赋还得照缴。
但卢希彭的出发点大相径庭,放缺本身没问题,让出去也就让出去了,但问题是放缺后,户部就不能继续对地方财政实行长臂管辖干涉。
简而言之说,穷乡僻壤虽然没有主官,但是既定的潜规则是有的。可补缺之后,这些个潜规则不说全部吧,肯定有一大批得改,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牵扯到当地税赋的征收、各个环节的分赃,最终影响到户部在广大地区的根基。
而且论利润,越穷的地方利润越高,越富裕的地方利润率越低。富裕的地方竞争激烈,产量大,人口基数大,价格高点,量上来,赚的多。
但穷的地方缺乏生产和人口基数市场,要赚更多的钱,就只能把价格抬的更高。这么多年,当地的人脉和利益代理人已经固化,现在去说改就改,明面上的税是不变,但私底下的好处和利益关系就难说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出在,穷乡僻壤虽然穷,但却是富裕地区的下级市场,如果下级市场完了,上级市场就得感冒,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传导至北部和东部地区。
此番江南商场之乱,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盐商纵然赚的彭满钵满,江南官商却是与蔡生廉斗的两败俱伤,此时再补一刀,就是不出问题,也得翻船。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周玉凝悄然入室:
“仲安,与卢大人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晚膳都准备好了,要不卢大人一起用餐如何。”
“下官不敢,既然天色已晚,下官这就告辞了。”
“卢大人慢走。”
周玉凝客套送走卢希彭,回头又问薛仲安:
“仲安,卢希彭过来说了何事?”
“补穷乡僻壤的缺。”
“是吗,穷乡僻壤又无利可图,他卢希彭急什么。”
“玉凝你是不知道啊,户部现在是搜肠刮肚雁过拔毛,一分钱也不放过。你想想看,几十年来如此而为,地方上养起来的地主豪强多如牛毛。
江南这等富裕之地也就罢了,那些个穷乡僻壤之处,哪怕只有江南十分之一,可当地人少啊,但是搜刮的地主豪强却不少,吃拿卡要雁过拔毛之势岂不比江南更为恶劣。
此番母后补缺,想必是沈云卿被扳倒,在两江吃了亏,是要从他处捞回来。”
“那母后这是要保沈云卿。”
“不保沈云卿,两江财税重镇岂能任其被户部把持。我看爹说的不错,卢希彭的官是要做到头了。母后如此大动干戈,是要破罐子破摔,到时候户部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薛仲安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对经济问题看的不透彻,但经济反应的政治问题拿捏得要比卢希彭精准。
穷乡僻壤是无关大局同样,但前提是大局稳定,经济繁荣,现在富裕地区乱成一锅粥,烂到了肉里,相反穷乡僻壤是相对稳定的,因为当地油水少经济差,稳定性强,抗风险能力高,因为没什么可以折腾的。
然后必然会出现形成一个局,富裕地区更加糜烂,户部的注意力和资源全力投入去争夺烂肉,而皇帝腾出手来去收拾外围连片地区,最后就形成气势、形势,皇帝拉住了吏部、礼部、工部,在兵部中立情况下,与户部平分秋色。
但问题是江南已经烂了呀,经济内伤得依靠向外溢出寻求回哺和焦点转移,现在外围地区都被皇帝控制,你溢出多少资源都进黑洞里,你要是憋在江南不出来,现在江南是怀王、盐商、江南财阀三家唱戏,长期对峙下去谁也吃不消。
而缺德就缺德在,怀王此番未必吃亏,因为蔡生廉已经把地盘打下来了,要他退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占住了地盘,一直拖着输血,耗到最后未必吃亏。
更要命的是吏部也参与这次分官行动,这意味着蔡生廉的触角能向外溢出,去补元气。
那问题就来了,蔡生廉中场休息后再上场,而户部的两个拳击手死挺在那儿,哪里耗得过自带急救包和中场无节操抢救输血的蔡生廉。
所以最终结果是江南和江淮的盐政、高粱开禁非但不能根治,局面还可能迅速恶化,皇帝干脆破罐子破摔。
把问题扩大化,到时候你卢希彭说江南垮了,是沈云卿搞的鬼,这话说出来谁信你。
于是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经从盐政和高粱,转移到了全面经济领域的争夺,与当初的初衷背道而驰。
更要命的还是薛伯充,被皇帝“调虎离山”去贝加尔湖吃烤肉,这个档口上连个支招的没有。
而与此同时当天晚上,女帝再次找见沈云卿“问政”,还真是穷乡僻壤放缺之事。
“想必此事你已从晟儿口中知晓,但朕的心意你该清楚。”
“是,罪臣清楚。”
沈云卿点头承认,不否认完全清楚女帝的真实意图,你否认既没用,还显得你小人不道义。
“你既知道,那知道朕今日宣你又为何事。”
问道这里,沈云卿还真不知道女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老实交代说:
“罪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