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特别短,转眼便已入秋。
葭州不是乐安侯的封邑,出了侯府大门他讲的一切都该不算数。
可规矩是一回事,人都怕拳头大还有心狠手辣又是一回事。吴堡三县官员听得转入府属,皆在弹冠相庆,谁愿意一早起来发现老婆不见了,边上还躺着条血淋淋的死狗。
痛失真爱该是如何的心境,现在若黄冲自己肯出来,大家肯定想听一听。
得出的痛不算痛,他不会讲,只会成阴着张脸,不话。
临县只隔着条黄河,到任的张珉兴冲冲地前来拜会昔日的知己,却意外地吃了闭门羹。人家侯爷事务庞杂,不巧前几日带了人去乱井儿一带赶马。
得好听叫赶马,真实情况是趁附近牧民南迁的季节,打劫口外富庶的部族。
现在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府军穿州过县,关隘边防还是须备通行文书,可也架不住人家用白花花的银子来充当。名义要还服从五省总督洪承畴的调派,可调得动吗?
接待张珉的是王徽,地点在州衙署中堂上,但后堂门前却拉起一道帘子。
“哎呀,大人辛苦了。”
“劳烦王大人久候,这是…。”
“听知州大人方才去了我府上,咱们却未料着,原来大人与侯爷还这般亲近。”
听得后面传出是悦耳的女声,点向帘子发问的张珉急忙缩手一愣。
“张珉参见夫人。”
“目前还不算是。侯爷交待我代替他同你些话,望你不要见怪。”
很奇怪也很新奇的体验,隔着珠帘,落落大方的张嫣觉出了对方的拘谨,还有一种可称之为畏惧的东西,黄冲未显先的这位朋友,大概已经风闻到一些状况。
“夫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王徽没有孙元化那么海派,但受西学的感染也颇深,对于这样的安排他倒没有意见,镇定自若地在前面招呼张珉坐下答话。
“听侯爷前番讲,张大人已于对岸临县为官两载有余,于陕北,例如葭州,怎么看?”
“纵论秦地,如今早彻底丧失了汉唐十三朝的繁华风貌。连年战乱使得各地百姓饱受摧残,大运河淤塞严重,更是让外部补给再难浸润关中大地。以西安为核心的广大区域逐渐荒废衰落,陕北之地也再次成为中原与塞外各族对峙的前线。”
还有家乡苦闷许久的经历,昔日的张珉变了,变得更向往黄冲疯话里的世界。为官两载,高谈阔论不再是难事,即使是当着猜想中禁忌名讳的人面前。
“贼寇呢?”
别看宝珠常年足不出户的,重大的事项每样都晓得,黄冲是真心想请她出山替自己打理官场、民生这些事。也许是大材用,但杀鸡用牛刀也无不可,总比用王晚亭放心得多。
“较之江南,陕西广大地区确为穷僻之壤,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此状不更,贼寇难绝。”
“近来朝廷下旨,着令侯爷整兵备战,知州大人怎么看?”
“下官急急赶去侯府便是因此,自党项人作乱,古都繁华不再,沦丧为边陲。远自金元争雄,现有蒙金相害,早成战无宁日恶地。无兵则亡,无守则亡,断断不可有须臾的松懈。”
“哦,原来张大人是这么看的。”
很多事她还不懂,对方的谨慎微和透露出的忧患还是打动了她。
“除了战阵、武器和军旅相关的,老夫有句话想同你讲。”
“悲悯人就免了。如果想感慨下白云苍狗,世事沧桑。请便。”
这话的时候,黄冲的一双脚泡在河水里,草原与荒漠交界处的河流很不定,水大水年年不一样,位置还常常变换。但夏季依然是美好的,即使身处在残酷战争中,这个季节还是会带给人许多向往,生的向往。
“你也晓得主信徒只能有一个妻子。”
“嗯,某又不是你主的羔羊,一个妻子还是妻妾满堂,也不由某擅做主张,某有的是长辈。”
“老夫没有劝你纳妾的意思,只是想同你感慨下世事之沧桑。”
“凭您这岁数,应该。某该老实听着。”
人和马要经常沟通,尤其是自己常用的坐骑,战时生死相托的伙伴,尤其要重视。御马监下辖的勇士营将士,对战马就有视作伙伴的传统。
这种传统传到黄冲的耳内,他老人家今便也亲自牵马刷起,倒把传令兵闲成了条狗。
“吁。”
打从教堂被黄冲追回来,孙家的仆人及随从见风长一般多出了许多。即便大半已分派在孙和鼎手边,留下的也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都有,黄头发的也有几个。
“你而今弱冠有四,仍该是少年狂放的年龄。”
“怎么地孙老爷,若是觉得某用条命在这还嫌不够狂放,你且便是,某边刷马边洗耳朵。”
没好气地,黄冲用棕刷划拉着麟月的腰身,顺带朝挽着裤脚的孙老头甩了串水珠。
“啊呸。”孙元化连连后退,抹脸连连,“果然没讲错你,依旧是少年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