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沈芸早饭后，仍是来见方知非。方知非房间门紧闭，沈芸等了一会，上前敲门也无人应。

知道了方知非不在，沈芸就在廊下等候，等了又等，自己找了一根小树枝，蹲在一处树荫下，在砂土地面上写那洗玉诀，写满了地面就用脚把字迹蹭去，再写。

此时的方知非，正端坐在一位头发斑白，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对面，老夫人微胖的面容上皱纹舒展，微笑着对方知非说：“幸不负先生所托。”说着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绢布，双手呈递给方知非。

方知非接过，略看了一眼，就收入袖中，道：“劳烦殿下了。不知此事，可还算顺利？”

老夫人轻叹道：“魏家自打老国公去后，行事越发不合轨，我去说明了来意，他们竟还颇有微词，待打开了你送的那两样礼物，却又忙不迭答应。还有你送给魏华庭的那样东西，当着我面前就争起来，若不是我与老夫人都发了话，魏华庭竟还得不着。唉，魏家败像已显，也不知还能支撑几年。”

又自失笑道：“看看，我老了，说话也啰嗦起来。唉，再也回不到先生唤我‘小娥’的那时候了”说着，感概顿生。

方知非忽然唤她：“小娥。”

“哎。”长公主连忙答应着，这一声应了，忍不住举袖拭泪。

方知非柔声道：“我永远记得你年少时候的模样。”

“奴也永远记得，先生当年教奴抚琴时的风采，那段日子，可真是，可真是……无忧无虑啊。”

“先生当年所言的绮罗琴，奴寻访多年，竟已觅得了，先生可愿一观？”

“善。”

凉风穿庭而过，檐下竹帘摇摇荡荡。这风仿似来自几十年前遥远的彼时，彼时明月，彼时彩云，斯情斯景，不思量，自难忘。

风中带来了何样的消息？细听时，可有少年嬉戏之声，又或者少女娇声婉唱？

左右奉上名琴，焚香、束袖、净手，正衣冠。

泠泠几声试琴音，方知非手指逐一拨动琴弦，仿佛向一位重逢旧友寒暄，不知多少年岁的陌生渐渐淡去，熟悉的旧日重临在此时。

琴音初时如夜漏滴答，如冬雪初融，山泉解冻。渐渐如春笋初发，破土拔节；鸿燕归来，声鸣长空。春草新绿，少年策马，意气飞扬。少女裙裾翻飞，手里牵着风筝线，看那春光明媚，好风送我上云霄。

闻得南苑风光好，携手泛轻舟，天幸得心意通，鸳盟许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朝朝暮暮年年。当中多少艰辛事，风雨惊涛共渡，此情唯有天可终，论得失，此生无憾。

长公主阖目静听琴音，神色随着琴音变幻。庭中阶下，多少新老宫人，皆潸然泪落。

曲声再变，变得淡然平和，花开花谢平常事，守得冬尽春又来。幽兰吐露芬芳，故人自远方送来新酿。忧思随时间散入长风，长风推散层云，唯留下碧空如洗。

方知非一曲终了，默然静坐，手指轻抚琴身，目光中似有无数往事流转。长公主默然沉思，良久叹道：“佳期如梦，斯人已逝，奴余年残生，幸得有此曲中梦境相伴，日子总算能好熬些。今日得以再聆先生琴音，奴于愿已足。余生惟愿先生安乐，仙寿长久，年年岁岁，依旧笑看风起云落，花开花谢。”

将近晌午，方知非才从外面回来。看见沈芸，喊她一起进屋，在书案前相对而坐。方知非取出一方写着字迹的绢布来，递给沈芸：“这是你的身契，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