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莫小笙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置身于这凉薄之世十余载,莫小笙见识过杀人如麻的森然血色、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苍凉命途、亦斡旋与西北商界这盘纵横错杂的棋局之中。却何尝见过这样向阳春暖般的团聚佳节?
她一直以为,那些安稳平淡的烟火气,就像银票那扑腾的短腿一般,生来就不愿在她这里停留太久,总是还没抓紧看清楚,便散的一干二净了。
好在,上天还是没有薄待她,给了她这么一帮子生死与共的朋友陪她折腾。
“怎么啦?”
见莫小笙一动不动地样子,孟姝予莫名其妙,拿手在莫小笙面前晃了晃,露出一个这孩子该不会是傻了吧的表情。
“啊……没什么。你们提前要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莫小笙若无其事的掩饰一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来。
察觉到莫小笙做了什么亏心事,姝予站过去,警惕地一吸鼻子,脸色转瞬间就阴沉下来了:“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啊……喝了……一点点吧。”
莫小笙抬起手,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捏,比了一个一丢丢的动作。她干笑两声,有些心虚地瞟了姝予一眼,刚要溜走,就被少女猛然扬起的手臂拦在了当地。
“站住,别想跑。”
孟姝予虽说比莫小笙大一岁,但是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眉眼间少女特有的娇憨也更为浓厚,她斜睨了一眼莫小笙,冷冷威胁道:“老实交代,昨晚去哪了?”
莫小笙难得听话的站在了原地,这事也怪得很,莫小笙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害怕这个比她大一岁的孟大小姐,每次听到她威胁的时候乖巧地就跟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连嘴都不顶。
识时务者为俊杰,莫小笙非常干脆利落的道歉道:“我错了。”
莫小笙这么乖乖的认怂,其稀缺程度不亚于银票看到飞禽类还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这一违反生物规律的举动。一旁的罗子和楚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都见死不救地抄着手,觉得这样的场面不配上一袋儿瓜子实在可惜。
唉,莫小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深谙“什么都没有银子重要,多少银子都没有命重要”这一条准则。所以一直以来,她对于这位虽然嘴臭但医术着实高明,关键时刻真能救命的孟大小姐着实尊重。
加上孟姝予性情直爽,脾气也算不上好的,长时间下来,两人便形成了一种猫鼠般的奇妙磁场。
“家猫”姝予优雅地舔了舔爪子,继续追问道:“错哪儿了?”
怂成老鼠的莫小笙:“不该喝酒。”
“嗯……还有呢?”
“不该夜不归宿。”
要是寻常人听过来,没准还真以为莫小笙是个守礼守节,每天乖乖呆在家里的大家闺秀呢。
孟姝予白瞪她一眼,冷嘲热讽道:“莫老板好本事啊,拖着一副病体还能大冬天的在外面喝酒留宿,你这么能耐,有本事下次不要半死不活地来找我。”
“那怎么行呢,没有姝予的神医妙手,我估计现在都不知道投了几回胎了,莫大小姐发发慈悲,就饶了我这回吧。”
在一旁的罗子牙疼似地嘶了口气,露出一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惋惜表情,道:“小笙你拍马屁可悠着点儿,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莫小笙斜瞪他,也知道自己装老实过了头,有点适得其反的功效。
她干脆使出苦肉计,在手里哈出白蒙蒙的热气,凑近姝予道:“姝予,我们先进去吧,冻死了。”
姝予又无奈又好笑,老老实实地被她推了进去。
有时候觉得,小笙真的就是个孩子。
莫小笙家不算大,四四方方的,正房偏房倒是很齐全。院子中间是个种着各色花草的大花坛,现在仅存了一些枯枝,也都被冬天经日的积雪给盖住了,两侧回廊环绕而过,在房门口汇集一起,正对着莫小笙正厅那扇花红柳绿的大屏风。
这扇屏风是个小笙和几个外邦商人做生意时,顺手低价进来的。屏风面用了极好的琉璃彩绘,图案是花团锦簇中一只白色的小猫的在扑蝴蝶,虽说整体画面布局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不巧在太过花哨,实在不符合大梁人高雅风流的审美癖好。
这屏风长久没人来买,新货压成了旧货。莫小笙倒是越看越顺眼,便一不做二不休,让店里的人搬进了自己家里。
屏风刚搬进来,就被眼尖的银票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同类。
这只屏风上小猫是只有双瞳色的波斯猫。和银票彪悍凶猛的体型截然不同,它身姿轻盈小巧,看上去可爱又优雅。
银票围着屏风耀武扬威地走了几圈后,终于意识到这只好看的小猫是个死物,恼羞成怒之下干脆把屏风当成了自己的猫爬架。不到一年的功夫,这扇精致的屏风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了。
屏风后面的桌椅板凳都冰得怕人,屋子里连炉火都没有生。几人站在门前,看到莫小笙这毫无烟火气的房子,心里都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心累还是辛酸。又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什么。
楚应走到门前,把手里油纸包好的点心放下,左右张望了一眼:“小笙,你这大年初一的,家里也没留个下人吗?”
“懒得折腾了,怪麻烦的。”
莫小笙去拆楚应带来的点心,发现里面是包好桂花年糕和牛舌饼,当心心花怒放地往嘴里放了两块,而后一边嚼着,口齿含混不清道:“不过家里没人给做饭,你们估摸着得自己动手了。”
“我就知道。”
罗子哈哈笑了两声,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灶台,早有预料道:“你来她这里吃饭,不自备些材料,估计都得饿死。得了,咱们自己做吧。”
莫小笙嘿嘿露出一个坏笑来,转而挽起袖子道:“我来帮忙。”
“你还是先歇着吧。诶对了小笙,你地窖里的青酌酒应该还没动吧,给我们搬上几壶来。”罗子一面说着,一面将刀锋对着案板上的鸡,左右比划了两下。
在一旁的银票被这只鸡激起了战斗欲,十分不满地跳了跳,又被罗子强行拿菜刀武力恐吓了几下后,只得悻悻退出了。
“有的,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