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萧允煜说的是“庆妃”的故事,可顾文君能隐隐从中窥见当年陛下的遭遇。
就连先帝想要救下来的孩子都保不住,那萧允煜这样偏执不讨喜的个性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而且顾文君从来没有听闻他谈及自己的母妃。
她心不由地一软,甚至都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顾文君都觉得自己好像被萧允煜带着走,要是陛下能够获得解脱,死一个太后,少一个碍事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这走偏了的思绪一闪而过,被顾文君飞快地按下去。
她一定,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陛下,即便世人都说人死为大,但是我知道恩怨不会因为死亡告终,太后就是死了,她犯下的罪孽血债依然累累,地狱阎王也饶不了她,陛下又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人放下仇恨。”顾文君嘴唇张开又合上,翕动几次才终于说出话。
这像是同意萧允煜继续杀人了。
那被踢到角落里的常太后浑身一颤,趴在地上发起了抖。她想要抬头跟顾文君求饶,却又怕了萧允煜又想起自己,便把地面贴得更加紧,恨不得融化了好钻进去缝隙里,叫谁也找不到。
顾文君眼角一瞥,早就注意到了常太后的异常。
她心中微沉,陛下甚至都没有让人把常太后带走,就说了那么多辛秘。虽然常太后就是服侍太后身边的嬷嬷,对当年的是非恩怨一定了如指掌,不用故意避嫌。
可是陛下如此旁若无人,根本不避讳,看来是早已经把常太后当成了死人。
对一个必死之人,当然不需要隐瞒顾忌。
所以顾文君只能先顺着萧允煜的心意说话。
他冷淡带讽的神情微动,狭长俊美的眼也变得有几分温柔。皇帝要杀一个人,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首肯么,萧允煜说出那么多,是尊重她,真正把她放在心里。
仿佛一头刚刚成年的兽,急于获得族群的认可。
顾文君的心有所触动。
但是伴君如伴虎,顾文君不能随意对待,她动容却不能动情。今天萧允煜能为了她亲下江东,明日也许他想杀的人就是她顾文君了。
心念急转,顾文君整理好心绪,重新引导:“可陛下恨太后,就杀了她,难道不是太轻易地放过她了么。太后死得那么容易,她倒下了,永乐侯府季家仍然在,季贵妃也依然在,季家完全可以扶持出一个新的“季月然”,比如就逼迫陛下纳季贵妃为后。”
萧允煜脸色沉下,眼神发暗。他当然知道季家狼子野心,可碍于种种,一时动不得。
他倒是想反驳顾文君的话,说“不可能”。
可如果他真的能掌控后宫那么宫里也就不会姓季的贵妃娘娘了,而且季家根深叶繁,不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不是季卿卿也会有别的季家姑娘,萧允煜是厌烦了才挑了季卿卿。
说到底,登上皇位,也还是会受人牵制。
没有太后,还有臣子,更有他的皇叔敬王,环狼绕视。
顾文君见萧允煜陷入沉思,便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陛下,这太后如此可恨,还不是因为季家势力过大所以甚为嚣张。就是要杀人泄恨,杀了太后的替代品也没有意思,应该用她做一把刀,杀了背后的季家,才是真正的解恨。”
为了和萧允煜同仇敌忾,顾文君改口直呼太后的名字。
“季月然现在死了,陛下也要找个被刺客暗杀的理由,总归还是清白无辜的可是季月然恶贯满盈,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死了,总得让她犯些错,做些事来偿还,不能让季月然死得那么轻松!”
终于,她把话说进萧允煜的心里。
他紧锁拢起的眉头渐渐放平。
顾文君不动声色地从陛下身边退出来,走到常太后身后,轻声低语:“想活命,就配合我。”
常太后倏地一个激灵,合拢双肩从贴面地板上抬起脸,面上身上全都湿透了,冷的汗热的汗交汇一起,又惊又怕,小心翼翼。
然后就听顾文君说:“陛下,当年真太后有多跋扈,现在这假的太后就会有多听话,她的身家性命全捏在陛下的手里,任由陛下差遣。就是陛下想要杀,随时都可以杀。那为什么不等拿到了更多好处再考虑动不动手呢?”
“反正一个宫仆而已,死不死,什么时候死也没有分别。”
常太后先是一悸,真以为顾文君要配合陛下把自己整死,可她老眼抬起,就看见顾文君使的眼色,朝着她和地上一扫,常太后有几分明白了。
“对,顾文君不会想杀我的,要是顾文君想弄死我,就不会在我脸上花那么多心思。”
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常太后灵光乍现,用尽毕生力气往地上重重地磕了头,若不是顾文君往她额头上垫过好几层易容材料,做了缓冲,常太后一定会溅出血。
磕得这么重,没有血也痛得厉害。
常太后额上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都是疼的,她大叫:“只要陛下饶我一命,老奴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忠!”
这时,常太后还顶着季月然的脸。
记忆里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肖似菩萨面容,永远拿轻蔑厌恶的眼神看他,萧允煜一辈子都忘不了季月然的观音面和恶鬼心肠。
可他就是亲手抹杀了季月然,也从来没有逼得这个阴狠歹毒的老东西向他低头。萧允煜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冲自己跪拜的“季月然”,突然觉得一阵新鲜。
他松开眉头,那双深沉阴鸷的眼眸中微微闪动,萧允煜瞥着对他恭敬磕头的“太后”许久,只觉得的一阵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