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炎夏,大云山亦有些燥热,士兵穿着铠甲日夜操练很容易汗湿重衫。李明武的大帐里,坐着他手下几名将领,其中包括曾追随大云王,大云王回京后留下来的单锋、纪如与丁胜。大帐中间一只三人合抱的大冰盆丝丝冒着凉气,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热意,将领们不时拉扯襟口衣袖或是拿衣摆扇风,帅座上的李明武更是烦躁。
大云山的风沙与贫瘠在他脸上刻下不可逆转的印记,让他看起来比他在皇宫养尊处优的兄弟要沧桑许多,斜飞入鬓的剑眉与浓密的胡须透出在苦寒之地练出的老成。此刻他满脸通红,额上冒汗,握着敕令的手微微颤抖,显示他正在隐忍极大的愤怒,座下的将领们都不吭声,静静等待着他。最终,他将敕令用力丢进冰盆,宣告忍耐失败。
“李穆欺人太甚,这次我不打算忍了,你们速去点兵,老子要挥军南下!”
冰盆里的冰似乎受惊,爆出一道裂缝,之后大帐陷入静默,静得能听见众人起伏的呼吸,静得账外燥热的风似乎又嚣狂几分。
“怎么不说话?单锋你来说!”
“属下听命行事。”
“丁胜?”
“挥兵南下不是小事,需要充分准备……”
李明武摆手:“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纪如?”然而不等纪如开口,他又道,“你一个文人,问你也白问。”与单锋、丁胜不同,纪如是文官,作为行军参谋,主要负责参谋与军队各项统筹,在这里文人总不大被看得起。
纪如却道:“别的不问,有一点您总得要问吧。”他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这个长期随军驻扎大云山的文人,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大云山的厉风吹得粗糙,身上总有一股淡然柔和,与粗犷的北境格格不入。他与李芳一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平时都是随和的,在这种贫瘠的地方也能如水般随遇而安,不同在于,上了战场,李芳一就会透出被风沙磨砺的凌厉。而纪如,没人见过他紧张、生气,愤怒、不安,他就好像永远是一滩平静水洼,你忘记的时候他在那里,你想起来,他仍安静地在那里。
“什么?”
“将军不问,就换在下问将军,战前动员理由?”
众人不说话,李明武也抿紧唇,这个问题他们都知道不可回避,从来王道之师、正义之师必须师出有名,这是大前提,除非他们想被别人定为叛军。李明武懊恼地踹一下桌案,早在李明豫登位时他就想发兵,那是同样被这个理由困扰,而且李穆动作太快,先遣五千精兵半日就从直隶疾奔长阳,别说他了,就是最靠近长阳的冬丽山与春明城驻军也没来得及救援,等他们反应过来,长阳形势已定。如今又面临同样的问题,李穆把持朝政,他鞭长莫及,且此次调兵走的是正规程序,有皇帝金印,他若起兵却是毫无理由。
“将军要反,我等自然追随。”纪如的声音依然缓慢,却给李明武浇了个透心凉。他气归气,哪里是真的要反,皇位上坐着的虽不是他最爱的五哥,却也是李家子孙,他父亲的儿子,他的兄弟。而且听纪如偶尔分析起朝中局势,他那六哥似乎有所长进,也在努力,只要他安分,时机到了李明易可以找借口将他调到离长阳更近的地方牵制李穆,但如果他反了,就是自拆墙角。
“咱们可以打清君侧的旗号。”有将领道。
纪如:“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陛下不拆台的话。”
李明武啐一口,朝那将领道:“摄政王在陛下身边,咱们远在千里之外,你说清君侧的旗子扛起来,陛下会不会甩你一脸刮子。”他一屁股坐回熊皮椅上,“反不能反,我就给他来个冷处理,他李穆不是想调我大云山的兵吗?我这儿忙着呢,要守城,要盯着草原,还要随时支援盘龙关,到处都要人,调不开!”
此次会议的,那份敕令,便是皇帝发出,当然谁都知道只是以皇帝名义发出的调兵令,说是让李明武点兵二十万,十万往西南洛安处交接,十万往东南河泽处交接。看起来合乎规矩,但其中李穆的险恶用心,让李明武实在气不过,他要用兵,哪里不好调,非要让人从大云山万里跋涉过去?再说现在又不在战时,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兵?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他手上握着三十万大军,李穆不放心!如果让他得逞,那大云山就只剩下十万,去掉阿莘城守军,他能调动的就只六七万,再想做什么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