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月影浑若盘。
今夜月半,恰逢满月,也难得是个冬日的晴空朗夜,遮挡了夜空的浮云不多,圆月和周天繁星几乎都可见个清清楚楚。
少年早早地便于苍梧树下的石台边坐下,身前摆着许多珠玑筹算,甚至还有星盘天轨仪等颇为复杂的物什。他半仰着头望了星空已然有好几个时辰了,除了偶尔拨弄一下身前的星象卜筮之具,就几乎没有了其它多余的动作。
许久不闻其动静的少女略显好奇地靠了过来,看着少年那一派严谨肃穆的架势,心下却是不以为然,不由也抬头向周天星辰看去。
冬夜是一岁之中星空为最热闹的季节,许多星轨皆呈于此。但是,却倒底尚有无法弥足的缺憾。
参宿出于西天边际之上,除了天顶最为明亮的天狼星外,它便是星夜最醒目的标志。然而,它的出现,却意味着东方商宿深埋于地平线以下。两宿终年不遇,此出彼伏,亘永莫改。
就像是现在的她一样
与兄弟姐妹及父母隔绝两处,无以轻易相见。这是她的选择,现在想来,也不曾后悔过。就算她当日默认了,作为雷锦两家联姻桥梁的她也未必能再有多少机会承欢父母膝下。
十七年来的人生,说来不长,可却又实在不短。这么些年,她都是在努力地按照锦老爷子对家中小辈的礼教约束,尽力地去做好一个世家大小姐的样子。举止淑柔有度,仪容大方婉约,言谈轻浅谦恭。除了早早地像个小大人般尚在垂髫之龄便照料起了弟妹,还广阅锦家内务账簿,预备好往日接手锦家内务的可能她几乎从未替自己活过。
就算是空崖三年,也只因是锦老爷子未曾预料自己竟真的能有机缘找到了空崖门庭。他本便是不相信空崖存在的,之所以放任她去云州,大概只是为了能与雷家的小辈们有所交流吧。现在想来,他怕早已是有了与雷家联姻的心思。
如此看来,这十七年,她好像没有一日是不曾生活在锦老爷子的有意或无意的期望之中。她自己真正的意愿,一直都深深地掩藏于心底。她到底想要什么?或许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自从踏上离开锦织城的那叶扁舟起,她就与过去完全断绝了,可又,尚未曾与未来相承接。
往后,她该为何而活,或者说,又该追求什么呢?
那一股熟悉的寂寥孤寞忽而笼罩了自己,就像身边的这个人。是的,十七年来,她没有为自己而活,但她到底还是有了为自己而活的机会。可这个寒凉的少年,孤身守山多年,可比自己要更加凄惨得多,而且还不知会这样持续多久,也不知会不会有机会获得自由。他的未来,也许比自己还要黯淡无光。
不由移眸看向形单影薄、淡漠无情的少年,她一时有万千思绪翻飞。
他为何会守着这寂梧山,又为何是孤身一人。
守山之时,是从何日起,又将于何日终。
若有幸得终,是缘何故,终之一日,他又将归何处。
他是否有亲族,若亲族尚存,他们又在何处,又为何会让这样的一个少年枯守空山十数年。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晓。她忽然发现,她对眼前之人,根本一无所知。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一个被尘世彻底抛弃的影子,无人知,无人问。他远离了尘世,漠然相视,淡望一切。却又有种,触不及、摸不透的,记挂感,似乎他将这个早已与之相绝的世界置于自己的首要之位。明明,就是被冷落至斯的人,却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少女眸中的神色愈加迷蒙复杂,她不自觉地轻咬起桃唇,鬼使神差地出声,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打扰到那个凝神观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