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起冰鉴流光盏,内里的澄黄色茶汁为捧杯的素白莹润的手映上一层琥珀般的华光。
低眉看了看清茶波纹倒映中荡漾着的微愁,不由心中郁郁,更琐了几分眉头。
桃唇探近,轻轻啜饮一口,微苦萦香的上佳茶味瞬间在唇齿之间弥散开来,顺着咽喉而下,熨暖了心田。
半阖的窗扉外透进了琴箫之声,还间或夹杂着茶客们的几声谈笑,眼前摊开的细账忽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虽说已知会过二叔自己可能会因为出城寻回弟弟而无法监工流云霜矿的开采,但她到底还是向他要来一本近几年朔方城的密报细则,以求能对这些事务多了解一分。一方面,是为了能给二叔稍作规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日后这份担子扛在自己肩上时可以更快地入手经办......
突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她抬手将窗扉更敞开几分,以便自己的视线可以触及楼下台中的演奏者。
听闻建苍的传奇琴师琴紫忧近日云游至此,这两日偶尔可见她来这名为“聚闲阁”的茶楼来。
同样算是个琴师的锦霏凰自然对这个传奇人物慕名已久,恰得机会,便来这茶楼欲以一睹其琴技与真容。
自午后来这儿坐下已是有了一两个时辰了,这个时节天色已是半黑,台中的演奏者也换了几拨,还是迟迟不见到琴紫忧的出现,想来她今日是不来这儿了?
锦霏凰略感遗憾,又小饮了一口茶,有些随意地瞥了几眼正在演奏的一对男女。俱是一身云白锦衣,男子高冠束带,长立吹箫,女子裙裾铺散,素手调弦。茶客之中建苍人较少,所以那些异族茶客静静地听着,情不自禁处,也会偶尔失礼地叫一声好。
看了几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倒也不是嫌弃那两人的技艺。他们确也称得上是优异的音师,但比之自己,却是差了一截了。
一曲奏毕,四面八方传来了掌声,台上的人躬身致谢后,退了下去,一时却是没有人再上来了。
见状,锦霏凰顿时有些兴致缺缺。
本来便忧心于弟弟的安危,难得有心情想来见识见识传奇琴师的琴技,好切磋交流一番,却不料没能见到。这让锦霏凰本便郁结着的心更加郁闷了,她站起了身,想要收拾起账簿回去。
恰此时,一道显得有些耳熟的散漫声音自茶室外的廊道上响起。
“唉,这里也不怎么样嘛。不是说会有琴紫忧来这儿演奏的吗?我都等了半天了,也不见个影儿。”
突兀响起的声音不免显得无礼,那些异族茶客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来自建苍的商人们却是有人坐不住,不禁出声指摘了那人一句。
“那位兄台,未免有些无礼了吧?你来这儿到底是喝茶的,还是听曲儿的?这几位音师能为我们演奏本便是赏脸了,你不心怀感激倒也罢了,竟还想指名人家琴音师来给你奏曲?”
建苍敬音师,那位茶客此言,纷纷得到了其他茶客的附和。
锦霏凰惊异地向廊外看去,却真是见到了秦林越那放浪形骸的身影,顿时也是苦笑不已。
先前他来问自己这朔方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由于她对这儿也不了解,再加上她听说了琴紫忧云游至此的消息,便下意识地告诉了他。却是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这儿,还吵着要琴紫忧出来演奏。这对向来于音律不感兴趣的他来说,可是不得不说透着几分怪异了。
只见秦羽锋倚着廊道边的围栏,微眯着眼向周围扫了扫,道:“怎么着?我还说不得了?有人特意为了琴紫忧耗费心力来这种素来不喜欢的烟火地儿,只为能一听她的琴音。最终却是见她不得,只能败兴而归。那样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对于秦林越的这番话,锦霏凰心头蓦然一动,总感觉他似乎意有所指,并不像是在说他自己。
“你这话说的,又没有人求你来,你不喜欢尽可以别来这儿。今日来这茶楼的,那个不是或多或少地为了一睹秦音师的风姿而来?可我们又有谁是像你这般无礼猖狂的?”
秦羽锋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刚要再说几句,却有一连串的滑弦之声忽然自一间内茶室响起,生生截断了此刻茶楼内的口角冲突。
整个茶楼顿时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再也没人敢说一句话。他们知道,这是琴紫忧调琴的起手,当下个个俱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琴紫忧的琴兴。
片刻的静默后,琴声,如泉水般流泻而出。
清澈、顺畅、欢越,似刚刚迸发自地底的甘冽,带着初生婴孩般的好奇与天真,跃动在空气的每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