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姐喜不自胜,高兴抱了装满金元的托盘带丫鬟们告退。
长案上摆着整盘香橼,清香怡人,靠墙是一排满满当当的书架,墙上挂着数幅名人真迹山水图轴。
玄昱信步走到书案前,物件整整齐齐,左上角是一叠诗词字帖,清词丽句,力透纸背,簪花小楷,娟秀的字迹令人心头一颤。
卧房内的梨花木家具精致考究且一尘不染,榻上锦被软枕,帷帐是金线织牡丹花案。玄昱心下莫名一沉,只感觉胸膛内某处像被扎了一下,不那么痛,又不那么轻松。
玄昱记得她的唇,柔软清甜,气息间微透着豆蔻馨香,小鹿般茫然不安的眼睛,清澈的瞳仁仿若储着一池深幽碧水。
微风拂过,廊下彩灯轻晃,栏杆刚上了清漆,朱红的色泽若凝了血一般鲜艳。
宴中又喝了不少,棠儿只觉头重脚轻,抬目望了望楼上,由青鸢搀扶着拾级而上,“金凤姐没说是哪位客人?”
“熟客哪有她不记得的,定是金主,否则也进不了姑娘的房。”
门口守着两名身形高大,一脸严肃的男子,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保镖或者侍卫。珠帘一动,棠儿由青鸢陪着款步进来,见到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面若桃花,妆容精致,素色夹衫搭配大红拖地长裙,白皙的手腕上质地极佳的玉镯翠绿欲滴,发髻中的珠钗和金步摇在烛光映衬下熠熠生辉。令人诧异那样身量纤细的人,一头一身金与玉,不显繁复妖娆反而衬得愈发娇俏动人。
相较于她的惊愕意外,玄昱神色自然,唇角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我是第二次登门,本以为见不到你。”
在他的凝视下,棠儿自觉异常紧张,从发丝到脚趾的武装仿若被一股力量无情剥落,浓妆也掩饰不了面上的窘迫难堪。她快速调整心态,盈盈曲膝行个万福,“让爷久等是棠儿的错。”
四目相触,这是一种理不明的乱意,玄昱的唇角微微一沉,表情凝重了许多,“无需客套。”
面对他,棠儿目中波光流转晶莹照人,露出一个花儿般俏丽的笑颜,转脸笑意即止,对青鸢道:“你早些回去休息。”
余人散去,玄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看起来不错。”
棠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而紊乱,也仿佛看见了自己在他眼中的样子,丧德败行,势利俗气,肮脏不堪。她自认为心坚如石,这看似单薄的身子里头实质是一副铜筋铁骨,却不知为何还会在意。
触绪刺心的年景在心中发酵,这傀怍的感觉就好像一个衣不遮体的女子,极力想要采取措施捂紧自己身上最后那点遮羞布。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棠儿当然明白自己有着怎样的姿色,更清楚这好皮相所代表的意义。她极力镇定,面上献出十分娇憨,嫣然一笑道:“棠儿很好,承蒙太子有心挂念。”
烛光滟滟之下,她眼波欲流,虽话语间尽数敷衍周旋,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机敏可爱。玄昱嘴角微动,是个复杂的表情,“棠儿,我是不是错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瞬间触动了棠儿的心弦,今日受的刺激太多,收起虚情假意的笑容,“其实我很感谢你。”
一瞬间,玄昱的眼神冷澈如冰,“也许,我最大的错是不该吻你。”
“终是棠儿错了,明知你是贵人心性。”她强自镇定,努力表现得言笑晏晏,“穷则变,变则通,棠儿对太子心存感激,这些年不但存了银子,还学到不少本事。”
本是一句至理名言,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尖锐刺耳。她的美足以令所有男子生出贪念,玄昱的心绪陡地被搅起,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张张贪婪或者油腻的嘴脸,他们用金银购买她的乖顺温柔,恣意妄行地享有她的美好。
见他没有过多抵触,棠儿轻轻靠在他胸膛前,轻佻的话毫无半分真意:“我至今都不敢去想过去的日子,现在真好,有钱有名,但凡一日没见着银子心里头慌得紧。太子既来了也是惦记着我,今晚不走了好么?”
怀中的人儿香泽袭人,每字每句却利如刀锋。玄昱极力控制情绪,顺势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沉默良久,低哑着嗓音道:“棠儿,希望你眼中雪亮,心中清明,好好保护自己。”
棠儿的思绪早就乱了,深知他骨子里的骄傲,轻声试探道:“这话好奇怪,我酒吃多了乏得紧,能不能抱抱我?”
玄昱轻松抱起娇小的她俯身放在榻上,细心脱去脚下的粉荷花样绣鞋。
棠儿妙目流光,缓缓揽上他的脖子,含带酒香的唇靠近他的耳畔,“玄昱,你的太子妃是这样唤你的么?”
暖色跃动的烛光印在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若流光溢彩,璀璨华丽。玄昱出于留恋地深望那双眼睛,将她的手从颈后拿下来,“你是第一个直呼我名字的女人。”
英气的脸,情人般温柔的眼神,仿若自己是他命中所爱,棠儿心中痛楚难抑,眼神骤就变得自卑柔暗。
觉察到她的情绪,玄昱无法解释胸腔内的绞痛感,见她翻身背对,淡淡一笑后默然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去,大片往事清晰浮现在眼前,棠儿的大脑开始烧灼,再也抑制不住心酸难受。没人能理解她的感受,在这样的明亮下,在他不曾移开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的容貌不再具有任何美感,丑陋得像是一只突然被暴露在炙阳下,令人厌恶的蟾蜍!
难受不限于生病,痛也不是一定要将胸膛剖开,把血淋淋的心掏出来摆在眼前才算作痛,此刻,她真正体会到这种极端深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