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轩内,二楼雅间。
雕花木窗半开半合,纯白的帷幔被风吹得高扬。拓拔昭仰面躺着,一条腿翘在桌子上,差点踢翻了旁边的酒壶。
他正阖着眼,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垂在身侧的手还在打着拍子。
“你倒是好雅兴。”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那人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出是个青年男子。
那男子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破空之声响起。拓拔昭眼皮都没有抬,长袖一卷,几根六角飞镖就接连掉落在地。
拓拔昭睁开了眼,身子一侧,单手撑着头,就这么慵懒地看着暗处的男子。
“这就是你们沈国人对待盟友的态度么?”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仿佛刚刚那些飞镖只是小孩子打闹的玩具。
暗处的人冷笑一声:“是你想要的太多了,你说你要沈延玉,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的野心了。”
听到他的话,拓拔昭却是没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肩头的卷发都垂落到胸前。空荡荡的雅间,只有他的笑声肆意猖獗。
等他笑够了才抬起手指着暗处的人,眼角似乎还笑出了眼泪:“你装什么装?哈哈,笑死我了,这不是如你所愿么?我不过是替你做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你该谢我才是。”
暗处的人没有动作,只是冷哼了一声:“拓拔昭,如果你还想要在沈国站稳脚跟,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瞧您这一嘴火气的,咱们是朋友,我又怎么会害您呢?”拓拔昭伸出另一只手将地上的六角飞镖捡起,随手抛了抛,“日后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暗处的男子没有再出声,只听得门口一阵轻微的响动,整个房间便如同没有人来过一样。
拓拔昭手里还把玩着那几个六角飞镖,他合上一只眼,将飞镖对准了窗外。射出的一瞬间,纸糊的窗户上便喷洒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紧接着就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因为是深夜,倒是没有立刻引起骚动。
拓拔昭将剩下的飞镖随手扔在地上,站起身后打了个哈欠,提起桌上的酒壶便从窗户翻身走了。
他余光往街道上一瞥,只有一个黑衣人躺在血泊中,脖子上插着一枚六角飞镖。
真是不自量力。拓拔昭勾唇一笑,身形如风,隐在夜色中便不见了。
太医院内,负责外伤的太医总算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擦汗,一直等在外面的沈延玉便急忙开口:“刘太医,王爷的伤势如何?”
她刚刚赶到太医院时,就见得房间紧闭,太医已经在为沈琏治伤了。过了几乎快一个时辰才开了门。
刘太医恭敬地答话:“公主勿忧,王爷只是眼上的伤还需要些时日恢复,其余的已无大碍。”
听到他的话,沈延玉才稍微放心了些,她抬了抬手:“劳烦刘太医了,夜已深,您回去休息吧。”
刘太医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沈延玉转身推开了门,房间内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窗户没有关紧,窜进来一阵风,将桌案上的烛火吹得四晃。
她将窗户合紧,紧扣窗台上的手却迟迟没有移开,低垂着头,弓起的脊背像是要刺破衣衫。
床榻上,沈琏左眼缠上了白色的纱布,暗色的衣摆垂在床沿。右眼紧阖,只有弯曲的睫毛轻颤。
蜡烛的灯芯燃烧着,发出轻微的炸裂声。沈延玉试着弯了弯嘴角,想调整出一丝笑意。她转过身时,嘴角勾着浅浅的笑,缓步走到了床边。
只是她脸上毫无血色,此时的笑显得比哭还难看。
看到沈琏已经脱离了危险,沈延玉绷紧的肩头才松了下来。目光触及他缠着纱布的左眼,视线又开始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急忙用手指揩拭着眼角,努力顺着呼吸,才将眼泪忍了回去。
她不知道明日和亲的圣旨还会不会下来,只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良久,她才缓缓从袖兜里拿出一个木雕的狐狸,那狐狸像是被人小心收放着。通体光洁,想必是时常擦拭。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狐狸的耳朵,一遍一遍,直到她的眼前渐渐模糊。
这是沈琏以前送她的木雕狐狸,她孤身一人的五年里,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只要看着这只狐狸,她就会觉得安心很多。
沈琏不是她的狐狸,他是搁在浅滩的游龙。可惜同她一起后,只害得他一直受伤。
思及此,她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了下来,却也被掩饰得很好。她弯下腰,为沈琏捏了捏被角,正准备离开,就觉得右手一紧,袖袍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她身子一怔,缓缓转过头,只见得沈琏睁着一只眼望着她,左手正紧紧攥着她的袖袍。
“阿玉。”他的声音有些低,比平时更加沙哑,落在人耳朵里像小猫爪子轻轻挠过手臂。
沈延玉弯下身子,趴在床头看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琏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
“阿琏,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我父皇说了些什么?”沈延玉眉间蹙成川字,担忧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能让她父皇如此震怒?沈琏本来处境就危险,她真的不想再看着他涉险了。
沈琏迟迟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阿玉,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听到他的话,沈延玉没有安心半分,只觉得心头更疼了。她眼眶微红,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你能不能为你自己想想?”
沈琏没有说话,可沈延玉已经抑制不住了,眼泪滑落下来砸在床沿。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带着艰难,她知道沈琏听不懂,可她还是要说:
“沈琏,你相信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不想你因为我,破坏了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她的命她不知道,只是在她十八岁那年便休止了。可沈琏的命,她比谁都清楚。
他本该是杀伐果决的靖北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他的命本不该如此!
沈琏看着她,伸出手指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可我不信命,我只信你。”
沈延玉抬起眼睑,泪盈于睫,只是轻轻一抖,便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