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对于顾衡而言,这种滋味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尝遍了。
她因为身份不怎么受待见,父亲在的时候还好些,父亲去世之后,府里的人都快忘了有这个“三姑娘”的存在,任她在不起眼的角落自生自灭。
嫡父不许顾衡出门见人,甚至调走了她院子里的下人,只留了一个老仆,那老仆手脚都颤颤巍巍的,别说是照顾人了,自个儿还得让人照顾。顾家的主君恨透了顾衡的父亲,好不容易才捱到那个碍眼的侍君一命归西,哪里有不出口恶气的道理?
他就让自己的女儿去羞辱顾衡。
顾衡什么庇护都没了,只能被两个姐姐折辱,几乎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恶意铺天盖地地砸过来,砸在身上,比寒冬腊月下的冰雹还要疼。
他们威胁她,不许她去告状,否则下次就会更狠,她告一次,他们就打断她的一条四肢,直到她彻底变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这一年来每一天顾衡都如同身在地狱。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冬天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在外面不知道给什么人气着了,回来依旧拿她出气,顾衡几乎被打到意识模糊,她用伤痕遍布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连哭都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听见一句有些慌张的:“住手!”
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她的那两个嫡姐看到来人后颇感惊讶,像是不明白到了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找顾衡?
“父亲让我来看看三表姐,还以为是三表姐久病难医,缠绵病榻的缘故,”小姑娘的声音里就像含了冰渣子,“没曾想在这里遇上大表姐和二表姐,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大姑娘顾衑有恃无恐地笑道:“表妹看错了……”
“我没瞎,”秦岫冷冷道,“姑母也没瞎。”
顾家主从旁走出来,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这样不堪的事被侄女撞破,顾家主一边觉得脸面过不去,一边也是被欺瞒后的恼羞成怒——照顾顾衡,他原来就是这么“照顾”的?!
她那个侄女秦岫转身对她拜了拜:“这是姑母的家事,我是外人,本不该多管,可既然看见了,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去也不好和父亲交代,姑母觉得该怎么办?”
“不如……我把三表姐带回我们家养着,姑母意下如何?”秦岫又问。
顾家主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模样让大姑娘和二姑娘俱是一抖,预感不妙。
“姑母放心,对外,今日之事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姑母没脸,可是两位表姐,姑母该好好训诫,”她笑着说,“毕竟是大家族的子弟,姐妹相残实在有失风范。”
顾家主的脸色黑地能滴出墨来:“顾衑顾衔,还不给我滚过来!”
那两个人自见了自家母亲,吱都吱不出一声来,骤然被怒斥,身子都吓得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一前一后走了过去,噤若寒蝉地站在了顾家主身后。
“她根本没资格管……”二姑娘顾衔不服,小声嘟囔了一句,被顾家主狠狠瞪过去一眼,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让长渊你见笑了,”顾家主转过头,拧着眉头道,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家的女儿,顾家主对这侄女并没有什么敌意,她看了看顾衡,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你把她带走吧,别叫她再受委屈了。”
秦岫拱手道:“姑母放心,那么三表姐,我就先带回去了。”
顾衡躲在秦岫身后,一路攥着她的衣角去了秦家,路上看见什么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恨不得缩在秦岫身后一辈子不出来。下了马车秦岫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在身上,轻轻拉住了顾衡的手,安抚道:“表姐别怕,这是我家。”
她带着顾衡去见了自己的父母,秦贤和顾研是见过顾衡的,却也是早几年前的事了,见秦岫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进来,夫妇俩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
秦岫:“我三表姐。”
秦岫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父母不算外人,于是将在顾家所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到后面顾研微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女儿:“她是排行老三的那个顾衡?不是说身子不好,在府里修养么,怎么……”
怎么这么狼狈?
秦岫点点头:“是的,父亲。”
顾研的目光落在这单薄的女孩身上,寒冬腊月的天里,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瞧着便没什么厚度的单衣,些破洞的地方还掩无可掩地露出了伤痕来。
顾研记得这孩子,顾衡和她父亲的容貌都太过出众,他看见这对父女的时候还惊艳了一把,暗叹姐姐身边居然有这等姿色的美人,那时顾衡还不像现在看见的这样凄惨。后来再去便看不到了,问了一句,顾家的主君只说顾衡身子不好,时常在自己的院里修养,不便见人,顾研听了姐夫这说辞,居然还信了。
这浑身伤痕,瑟瑟发抖的女孩哪里像是修养多年的样子?!
顾研立刻走上去,蹲在这怯弱的女孩跟前,努力忍着心里油然而生的怒气,温和地问她:“从均,我是你的舅舅,还记得我吗?”
顾衡看了看他,赶紧把目光低下来,几乎是惶恐地点了点头。
“姐姐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顾研十分心疼,“见谁都怕,哪里像是好好长大的样子?庶出的孩子便不作数?姐夫容不下侍君,可孩子……说到底是无辜的。他的那两个女儿,是什么德行我都知道,定是给从均苦头吃了。”
秦贤:“进了我们家,好好待她就是。”
趁顾研忙着安抚顾衡,秦贤便单独将女儿叫了出来,脸色不明地问她:“你自作主张地插手顾家的家事,你姑母怪罪你了没有?”
“没有啊,”秦岫摇摇头,照实说道,“她还挺乐意我把表姐带回来的,还说让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受委屈。”
虽然秦岫此举到底有些欠妥,可见着顾衡这个模样,秦贤也不好怪罪她。
顾衡在秦家养了四年,阖府都要唤一声表姑娘,她受惯了苦楚,胆子小,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的,也唯恐到了新的地方,又像以前那样被欺负。
有几个不听话的下人阳奉阴违,看不起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怯弱的表姑娘,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顾衡怕添麻烦,便忍下来不说,直到被秦岫发现,当场便发作了那几个人。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还敢有这么狂妄的奴才。”
“表姑娘是主子,还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欺软怕硬,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小少主笑地十分温良,“让我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流出来一句闲话,舌头别要了。敢使绊子?还敢给她脸色瞧?府里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爬上头欺压主子的!”
那次之后果然没人再敢冒犯顾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表姑娘是主君和少主的心头宝,冒犯她,不要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