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堂,一路上经过的人家早被惊醒,但窗板门户未曾卸下,连灯也不敢点,足见城外的骚乱对他们的惊吓有多大,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代,每个人时时刻刻都提着一颗心,活的极度没有安全感,即便如姑臧的城防措施已经是这一带最健全的,也依旧让他们不安的很,因为谁也不知道苏家军能不能挡住外面的敌人,如果城破,那将是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
有几个镇民大着胆子,踩梯子趴在墙头观察外面动静,苏青戈的马车过去时,就听到他从车窗和他们打招呼:“老宋,在哈,嗨,老古,你也起了,天凉,回去再睡会儿去,没啥大事。”
“城外是不是来了抢匪?我听的动静不小。”好容易遇到个正经主事的,有人从墙头探出头急急问道。
“三子你别搁这动摇军心,”老宋隔着墙头小声说道:“动静再大又如何?咱苏家军是正经训练的军队,哪是那些散兵游匪能比的,就是喊几声号子,都能把他们吓退,你不是前日还见过我大子那把军刀么,利的吓人,吹毛断发,砍几个匪徒还不就是砍瓜切菜一样轻易。”
苏青戈:“是的,没错,咱苏家军可是这片荒原上最厉害的军队,不光武器厉害,人也厉害,绝对不会让敌人冲进来,你们关好门,看好自家的口粮,在家呆着不要出去添乱就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老百姓没经过训练,这时若是跑出去只会有两个结局:添乱和送命。让他们在家里呆着是最好的安排,苏青戈并不希望城里因此乱起来,有些宵小就是趁乱生事,为了预防这种事发声,城防营在这方面早有训练,每个街口都有一个小队执勤,以稳定人心。
镇民不是所有人都听话等在家里,路过三姑婆家,她正套车呢,两个壮妇抬着大陶罐往马车上装,四个大陶罐紧紧挤在一起,里面装了粘稠的粟米肉糜粥,即便盖住盖子,依旧溢出馋人的香味,都用厚棉被包起来,周围的缝隙再挤上干草,防止马车晃动把陶锅震裂。
马车是山庄和中原商队替换下来的旧式马车,拉车的是一头有些瘸腿的老骡子,这两样都是镇上统一收购了一批旧马车,以及从军队退下来的、有伤病和年纪大的骡马,低价再租给一些贫困、家里又没壮劳力的人家使用,租金低的和免费差不多,每个月一共五斤椒,但是要自己喂养牲口和维修马车,不能把骡子使唤狠了,累瘦了要罚口粮的,骡子交出去的时候要上秤称过,交回来的时候再称,重量少了肯定是不行的。
三姑婆这辆骡车还是三户人家合用的,各家使用骡车的时间互相调配开,不会冲突,每家的活计也不算很繁重,三姑婆家三五日去城外拉一车柴薪,每个月买米粮时会用上几次,平日喂养这匹瘸腿骡子的都是好饲料,这时天还没亮,米粥要往哪送?
苏青戈在车窗里探出头,冲忙乎的三姑婆问道:“您这是往哪去?外面还在宵禁呢。”
小八抢着回道:“小主子,我们要给城防战士送热粥,我阿婆说,外面半夜就闹腾起来了,城防兵这会儿肯定该饿了,他们也不能换防回去用食,我们就送过去,让战士吃饱饭,那才有劲把坏人打跑不是。”
苏青戈:“......”
这有点出乎他所料,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三姑婆从壮妇手上接过一摞陶碗,小心放进车里的箩筐里,这才擦把额头的汗,说道:“是呢,小主子,我正想找个军士通融一下,您这会儿路过,我就腆张老脸混在您的车后面跟着好不好?”
苏青戈只好冲长风点头示意他去安排。
往前走,看到路边有一辆车被拦住了,那家人正跟执勤的战士争执呢。
“城外如今情况不明,庞指挥已经贴出告示,城里戒严,城门不开,城外暂时都不能出去,等天亮了再看情况,有新指示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还是回家等着吧。”
“等天亮再看情况?那哪行呐,那会儿才出城的话,等俺们到了竹山坡就得用去大半个时辰,俺家竹鼠就找不到爱吃的笋尖和坚果了,你不知道野林子里有多少野物鸡鸣一遍就出来觅食了,俺这会儿过去时间还来得及。”
待到近前,听了两句就明白了。
——这一家三口车上拉的是几个摞起来的扁木箱子,箱子四面留有气孔,还能听到箱子里面不时传出西西索索的声音,那里面养着竹鼠,这家人没有姓氏,当家的叫阿水,战乱时断了一条腿,命大活了下来,但也丧失了劳动力,老婆是个远近又名的丑妇(这个是真的丑),叫韭菜花,小名阿韭,脸上有很大一块青痣,还是个龅牙,这般丑陋的女人在这里是很难嫁出去的,年纪到三十才嫁给少了一条腿的阿水,却像三生三世的缘分,两人过得分外幸福,连着生了三个儿子,相貌七分随了他阿爹,长的眉清目秀,出落的很是标致。
阿韭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把家里这几个捧在手心里疼,但是在这样的年代,一个缺少壮劳力的家庭,日子会很艰难,更何况她还得养活三个孩子,以前怎么拽过来的苏青戈不大清楚,但是自从姑臧有了各种新的挣钱机会之后,对他们的家庭只是略微改善了一些,并没有太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