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有意把其他人先灌醉,在赵湘给她倒满了酒后,并不急着饮,而是吩咐赵湘道:“给你这些姨姨姐姐把酒都满上,难得你琪姐来一趟,大家不醉不归。”
赵湘本就是个会看脸色的,听她这么讲,立刻拿起酒壶转了全场,给柳笙、楚昀几个把酒添得满满的。
柳笙几个一看酒添上了,纷纷举杯再次祝明帝圣寿万年,明帝含笑饮了两口,又反过来祝柳笙诸事如意,楚昀一看这情形,便也跟着祝相国万事遂心,其他人自然一起陪饮,楚昀敬过柳笙,钱文婷就跟着敬,钱文婷敬完,简从珊和那知州也都紧随着站起身来。
明帝这一桌上,安琪举杯敬徐淳,徐淳回敬安琪,安琪又敬秦瑛,赵湘又敬安琪,于是两张桌子都从原来的你言我语变成了觥筹交错,大家你敬我我敬你,你一杯我一杯,飞觞走盏豪迈痛饮,没多大一会儿,酒量就都有些高了。
安琪搂着赵湘珠圆玉润的胳膊,右手食指指着远处绘有笙歌夜宴图的八屏屏风,万分无奈地问赵湘道:“你说,人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你就是不喜欢。你跟别人讲说你不喜欢他,大家都说你薄情,你混账,你该怎么办?你能找谁说理去?”
赵湘喝得声音都发飘,却依旧努力地用镶金筷子给安琪比划道理:“咱们是女儿家,人家是男儿家,咱们喜不喜欢人家,都得装出喜欢的样子来,谁让咱们娶了人家呢?”
明帝听得暗暗咋舌,赵湘这语气是不喜欢岳晔却要硬装出喜欢的样子吗?若果真如此,她倒可以理解赵湘勾搭小莫的举动了。不过理解并不意味着她就认可了赵湘的做法,在她心中,赵湘仍旧是错的。
徐淳拉着秦瑛的袖子跟秦瑛讲心事:“鸣鸾非得再要个宝宝,我跟他说不用要了,一个儿子也挺好,可他不服气,说是阿澈能生女儿,他凭什么就生不得?你说他跟人家苏公子叫什么劲儿啊?他怎么不想想,澄之也只生了个儿子啊。”
秦瑛端着绘有碧海扬波图案的酒杯一连饮了三四杯,并不接徐淳的话。
明帝一边看着饮酒跟饮凉水一样的秦瑛,一边用言语安抚徐淳:“鸣鸾还不是为你考虑,怕你被宗族亲党念叨?”
这种无有女嗣的压力,她在薛恺悦生奕辰之前也曾承受过,那时节她已经满了二十岁,成亲已有数年,身边也有安澜和冷清泉、陈语易三个男儿,却一无所出,以淑亲王为首的几位宗室长辈就有些着急。当然是真着急还是假着急另当别论,反正表现出来得都是很关切,又是要给她推荐靠谱的医士又是要给她搜罗宜女的男儿,又是跟她讲若是她实在生不出,可以过继堂姐堂妹的女儿,她脸上笑呵呵地感谢她们的关心,心里头快烦透了。后来薛恺悦一索得女,既堵住了朝野上下关于她生养能力的议论,又击碎了几位亲王想要孙女继承她的帝位的美梦,着实让她扬眉吐气了一阵子。
悦儿着实是她的功臣。一念及此,她心中就蓦地思念起薛恺悦来,她离开京城已经将近四十天了,这就意味着她已经有近四十天没能见到薛恺悦了。
也不知道悦儿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是在想念她呢还是在跟奕辰和景辰玩闹?
也不知道悦儿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在信中总是说肚子里的宝宝很安好,却并没有告诉她他好不好,想来多半是瘦了吧?
悦儿自从跟了她以来,还从未跟她分离这么久过,她都想他想得厉害了,他一定快要受不了了吧?
思念绕心头,最宜酒浇愁。明帝不自觉地就把手中的酒杯饮空了,也不待别人斟酒,她自己从赵湘手中拿过酒壶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众人见她饮得痛快,越发没了拘忌。那知州把窗边放着的两个大酒坛的泥封全都打开了,刹那间满室生香,也不让别人,自己拿了个大勺,就那么站在坛子边上一勺勺地舀着喝。明帝瞧见了,暗道这知州倒是个性情中人。
沈芙倚在简从珊的肩头,一边端着桃花盅优雅地饮酒一边轻声哭泣,不知道是太过伤心还是酒意上头,哭得一抽抽地:“阿欢他就知道让我理解他,他怎么不理解理解我呀?那都是我的家人呀,她们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唯恐我受一点点委屈,如今我要娶夫郎了就跟他们全都闹翻,他们该有多伤心?”
明帝听了暗暗点头,沈芙这个纨绔女,没想到还挺孝顺,不过女儿家过于孝顺母父,多半就要和夫郎产生矛盾了,看来沈芙要娶得美人归,还得一段时间。
简从珊嫌小盅不过瘾直接换成了碗口粗细的大杯,一口就闷了小半杯,而后满是自嘲地对沈芙言道:“你这都不算什么,我那才真是要命。呃,一边是给我生了女儿的发夫,一边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的男儿,我不想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事与愿违,我哪一个都对不起。”
明帝听了也觉简从珊这情形委实两难,一边是坚决不准纳侍的正夫,一边是痴心以待的男儿,哪一边都让人难以割舍。不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矛盾痛苦越觉得弥足珍贵,若是简家那位正夫像别的男子那般轻易地就同意了简从珊纳侍,或是那个秀儿早早地知难而退,那他们两个在简从珊心中可能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简从珊一说完,柳笙就抬手给简从珊又倒了一杯酒:“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净说些让人不痛快的话。”
明帝见状暗笑简从珊这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下冲柳笙扬了扬杯子,宽慰柳笙道:“有些事便是圣人也难两全,弦歌不可太过自责。”
柳笙只娶了一正一侧尚且自责的话,那其他人可怎么办呢?每日里只责备自己不够专情,怕是就得耗费半天光阴。
柳笙听了她的话,立刻就端起眼前的宝纹仙鹤杯子一饮而尽,“陛下不必担心臣,臣一点都不自责。要么只娶一个,要么公平对待每一个,这是臣的理念,臣如今的行为并不违反臣的理念。所以臣只是偶尔内疚一下,但臣心里并没有觉得臣是错的。前贤有云,做事一秉乎心,做人真情实感,此便是圣贤。臣当日坚持不纳侍是遵从内心,后来纳可心也是遵从内心,看似前后矛盾,实则都是真率任情,臣活得真实坦荡,也愿意承担为人妻主的责任,臣问心无愧,无需自责。”
明帝听了,便知道柳笙这是喝多了,她和柳笙几个帝臣相处多年,知道每一个人大致的酒量,也见过每一个人喝醉的状态。柳笙每回醉酒都是话语滔滔不绝,醉得越厉害话就越多,相对来说楚昀的醉态就比较可爱,楚昀轻易不醉,可一旦饮醉,就会当众唱歌跳舞。眼下柳笙醉意初现,楚昀却还清醒,这不行,她不能当着楚昀的面问秦瑛私房话,万一秦瑛说出些什么不适宜公之于众的话,那楚昀绝对是个不安定因素。虽然楚昀这次出行的表现还算稳重可靠,但楚昀是个有野心的,抓住机会就有可能弄出事情来。
怎么办呢?是等楚昀也喝醉还是先带着秦瑛遁走呢?明帝看了一眼铜漏,果断选择了后者,等楚昀喝醉,不知道要到几更天了,她夜里还得宠幸董嘉君呢。
假作要去更衣,明帝站起身来往外走,特意从秦瑛一侧绕出去,经过秦瑛椅背的时候,她用袖子拂了下秦瑛的肩膀,秦瑛果然在等她的动静,立刻就跟着出来了。
院子中松阴长翠,菊蕊初黄,天上明月如水,地上好风如梦,两个人走到距离护卫们一箭之地的竹丛旁,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